消暑之事。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夏七月,赤日停天,亦无风,亦无云;前后庭赫然如洪炉,无一鸟敢来飞。汗出遍身,纵横成渠。置饭于前,不可得吃。呼簟欲卧地上,则地湿如膏,苍蝇又来缘颈附鼻,驱之不去。正莫可如何,忽然大黑车轴,疾澍澎湃之声,如数百万金鼓,檐溜浩于瀑布。身汗顿收,地燥如扫,苍蝇尽去,饭便得吃。不亦快哉!

炎夏,默诵金圣叹这一则,也是一种不亦快哉。不过,消暑还得天时地利人和,才真凉快。

夏雨消暑。无雨时,待在瀑布边儿,松林里,或者那儿也不去,就坐在老家的堂屋,穿堂风来,穿堂而去。有把躺椅,最好是竹子做的。陶渊明写: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至,自谓羲皇上人。嗯,神仙也就这样啦。

古人消暑,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带着自己去凉快地方,也只能求助竹子,竹椅,竹席,还有一样叫“竹夫人”。就是《红楼梦》里薛宝钗让人猜的:“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谜底就是竹夫人,竹编的圆柱体物件,手搂着,脚架着。竹夫人夏天得宠,与古人叹息秋扇的意思一样。

百姓热,皇上也热。

看过朱家溍先生一篇文章,写的是清代皇帝如何避暑。雍正热得要破墙,下旨说:尔等做的风扇甚好,朕想人在屋内推扇,天气暑热,气味不好。不如将后檐墙拆开,绳子从床上透出墙外转动,做一架,照墙洞大小做木板一块,以备天冷堵塞……钦此。

那风扇得用绳子拉着转,后来皇宫有一种像闹钟那样上发条的风扇,风小,起个心理安慰作用,倒不如拿个蒲扇实在。

古人还说心静自然凉,消暑靠心静,弄不好要中暑。

很多年前,我从秦岭山里来武汉,正是七月,当时武汉还是四大火炉之一,那种闷热真是蚀骨,那时许多小巷子的黄昏,摆满了竹床,大约是占个地方,等天黑,从家里端一盆凉水,泼它一泼,人人手里拿个蒲扇,或坐或卧,东一句西一句,惭惭的,声音矮了下来,鼾声像能传染,一会儿就此起彼伏了。

我没有竹床可摆,买一张竹席,卷成筒儿夹在胳膊下去江边,找个平地方摊开,江风徐来,也是难得的畅快。偶尔夜雨忽来,以为梦中下雨呢,等到淋醒时,揭席而逃,也是可怀的事情。

牛山志明和尚写了四十多首打油诗,我喜欢看,喜欢他的怡然自得:那岩打坐这岩眠,听了松声又听泉。多谢风爹多礼数,花香直送到床前。

这样的美事,并非遥不可及,老家就有。无边无际的山,无边无际的树木,一些院落藏在里头,家家种竹,本来就凉快,如果再在竹林里系个绳床,啧啧。

只是,一旦背井离乡,再回老家,偏偏又要心系两头,夏天能回老家待一星期,已是奢侈。

太阳落山,随意转转,山上的白杨树,风吹着,叶子刷刷的响,像是在学下雨,那个感觉也好啊。遇到一条狗,跟它打个招呼,中午还伸得长长的舌头收进嘴里,自然也不张嘴,只是摇摇尾巴,乡音未改,它断断不会吠,乡下的狗好像也有礼数。

夜里翻书,看李清照写“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哎,晚上吹风又下雨,暑气消了不少啊。吹罢笙,对着镜子画个淡妆,穿着缕空的衣裳,香香的,笑着跟你说,帐子我都放下了,这枕头啊竹席啊都凉凉的……闺中事体,嗲声嗲气。

后来她男人赵明诚过世了,“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许多事,许多情,当时看似寻常,而今斯人已去,追忆好像都有些困难。

我在山里过夏天,最讶异的事情,莫过于请人剃个光头,忽然一阵风,贴着头皮吹过去,有点慌张,赶紧用手捂着脑袋,好像不这样,脑子里好多想法要让风吹跑了。

在城里过夏天,也有特别的,有一回不知怎么就上了很高的楼顶,月亮好像一下就近了,灯光在远处,楼顶上只是溶溶月光。风也浩荡,不似街上的风总是拐弯抹角。忽然看见一位女子,站在楼顶那边儿,穿白裙子,飘飘乎,便莫名紧张,站在那儿,直到她缓缓下楼。明月高楼休独倚,为何?大美时刻,容易失足啊。

往期

自家男人别说“牙签”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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