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石毅军长:冰湖血战(第三集)

作者:杨石毅 整理:杨少华

冰 湖

到处都是联合国军的尸体、战损的车辆

第三集

盖在大地上洁白的雪被炮弹掀起的泥土玷污了,大地裸露着斑驳的身子,硝烟弥漫,连太阳都给罩得灰蒙蒙的。

一个多小时以前,以四辆坦克为前导的美国侵略军,像一条火赤练蛇,拖着用一百多辆汽车坦克搓捻起来的身子,呼呼地向一营阵地爬过来。贼胆心虚的敌人,在我们堆着的汽油桶前徘徊了好久。先用炮火轰,发出阵阵当当声,像在给他们自己敲丧钟;接着坦克慢慢地爬着,用鼻子闻着汽油桶,生怕会突然爆炸起来,可真够熊样的了。

副连长寿志高领着七、八班,占领了公路与铁路之间的一个小高地,准备打它个措手不及。这时,他命令七班副刘志泉带爆破组去炸坦克,把敌人去路堵死。阵地离公路只有五六十公尺,刘志泉的爆破小组很快就接近了敌人坦克。炸药响了,坦克却仍一直前进着。敌人虽已发现了我们的人,可是睬也不睬我们,只是用一辆汽车上的双筒机关炮,一面“突突”地向七、八班阵地扫射,一面继续前进着。七班副他们回来了,懊恼地说:“四公斤炸药不顶事,那铁家伙纹丝不动。”可是炸药已经没有了。

谁都又气又急,副连长寿志高一时也想不出点子,心想:美国鬼子到底狡猾!正在这时,人堆里跳出个罗金山来,他拦腰缠着八个手榴弹,短胖胖个儿显得更加粗壮了,他只说了声“副连长我去!”不由分说,在敌人机枪的火力底下,猫着腰,嗖嗖地一阵风不见了……大家只见罗金山横躺在公路上,坦克且在他的身上严严实实地碾了过去。罗金山的英勇行为激励着同志们,歼灭敌人的决心把同志们烧得一个个面如紫涨的肺头。徐忠启双竖剑眉抱着一捆集束手榴弹,说:“副连长,我去试试!”

副连长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急促的电话铃声响开了。

“你是副连长吗?”这是指导员丁国田的声音,是那么镇静而坚定,“前面的桥已经由一连炸毁,排副冯昌也已把前头一辆坦克炸伤,坦克的去路已经断了。刚才团长来电话指示,要你们迅速用火力把敌人吸引住,坚决将敌人打下汽车。”

寿志高高声复诵着指导员的话,一面挥手要三排长迅速用火力向敌人猛烈扫射。丁国田的话还在继续着,阵地上的大小火器便已全吼叫了起来。

“下碣隅里的敌人已经被我们兄弟部队紧紧包围,正在歼灭中,这股敌人企图前去增援,妄想挽回被歼的命运。团营首长命令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既要用小股部队坚决拖住敌人,又不能暴露主力的目标,以便在天黑以后有力量全歼当面的敌人。”

指导员说着,换了一个口气,庄重地说:“寿志高同志,任务是艰巨的,我跟连长相信你一定能够带领三排二十七名同志,出色地完成任务,在国外战场,发扬我们二连善攻能守的作风,为我们这个集体二等功臣连创建新的荣誉,为祖国争光。全连和全营的同志在支援你们,机炮连的同志们已用火力在配合你们了。”

“请你和全连同志放心。”寿志高的刀眉直立起来了,“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有什么困难吗?”

寿志高踌躇了一下,说:“就是第一次跟老美干,处处觉得手生。”

“边想边干吧,多依靠群众……”

突然间,电话那头的话中断了,寿志高摆了几下电话机,轻得很,准是话线打断了。七、八班正面已经有三辆标着白星的汽车停在那棵苍劲的松树旁边,车上的敌人以密集的火力向三排阵地扫射,坦克上的平射炮弹和迫击炮弹暴雨般倾泻在公路和铁路之间的狭小地带,妄图凭借着优势火力,摆脱三排的痛击,掉头回窜。而我们的火力并没有把他们打下车来。

“你觉得,敌人为什么不下汽车呢?”寿志高紧锁眉宇,镇静地跟旁边的七班长石岩松说。

“还不是想往回溜!”石岩松一面迅速地数着汤姆子弹,一面回答。

一发迫击炮弹“呼”地打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石岩松迅速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寿志高。

“不!”寿志高拍掸着石岩松身上的尘土,若有所思地说,“敌人是不甘心失败的,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援救被困的师部。但是,团长不是经常说嘛,帝国主义打仗靠钢铁,离了轱辘就不能动弹了。他们不下汽车还有一层原因是天生怕死!”

这时候,好几辆敌人的汽车都开始发动了,企图沿着干涸的溪涧突出去,敌人坦克已在北端停住了,转着炮塔向七、八班阵地射击。我们的六〇炮和重机枪在三排阵地后面叫唤,七、八班的两挺机枪也不停地射击着。

寿志高来到交通沟的当中,向大家一挥手:“同志们,敌人死死地贴住汽车,不敢下来,大家看咱们该怎么个歼灭他们?”

七班的老表在给轻机枪上子弹,他慢悠悠地说:“他们怕死,咱们不怕死,咱们到鼻子跟前揪他们去,面对面跟他们干,不下来就在车上干掉他们!”

徐忠启一面监视着敌人,一面也兴奋地说:“对,副连长,咱们出击吧。”

“对,出击吧,非逼着他们下车不可!”大家同声说。

寿志高沉思了一会,坚定地说:“那就这样决定,八班在这里掩护,七班跟我下去,机枪组留下来。”

排长华永林立即说:“这不行,副连长同志你不能去,你应该留在这里指挥我们,我带七班去,保证完成任务!”

寿志高眼前迅速闪现出三天前的情景,在几棵矮松下面,二连党支部的委员们在油布上盘腿坐着,讨论战斗任务。党的教育和革命战火的熔炼,使华永林养成了一种好为人民征战的血性,他的嘴边漾开了两道坚毅的纹路,高声说:“为了培养我们三排,请党支部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我们保证,如果进攻,阵克敌歼,如果防御,定和阵地共存亡。我们知道面前是什么敌人,为祖国和朝鲜人民出汗流血,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是的,他应该信任华永林,如果说这时候他还有一丝犹豫的话,那就是我们直接跟美国鬼子交手还是第一次。“看来,敌人的气焰是十分嚣张的。”寿志高沉静地跟华永林说,“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支委,我考虑了一下,你刚才提出来的意见是对的,那就决定你去带吧。敌人火力很猛,动作千万要迅捷隐蔽,先到公路这边的那条沟上,把正在掉头的那辆汽车拖住,拖住以后要想尽办法消灭他们。”

徐忠启和七班长石岩松,以及七班的其他同志们都整理了一番着装。徐忠启把杨锡林包扎的纱布又扎紧了一下,把手榴弹盖也全部拧开了。只有老表陈隆书有些不大痛快,他被留下来作掩护了。他斜了徐忠启一眼,说:“看看你这股子得意劲儿,就跟登台演王孝和那会儿似的。”

徐忠启谦逊地笑了,他笑得很厚实,细眉弓了起来:“别开玩笑了吧!那会儿没有演好。”

这时候,太阳已把那棵老松的影子拖到八班阵地上来了,副连长吃力地观察着七班的接敌运动。敌人汽车上好几根火舌一直伸得长长的,想吃掉我们的战士。老表的机枪和八班的机枪在把敌人吸引到自己这边来。

三排长华永林和七班的战士们占领了公路的土坡一线,这里离敌人的汽车只有十几公尺。但是骄横的敌人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汽车仍然在发动,并且有一辆向溪那边开了。华永林见这个情景,立即命令七班副刘志泉带着徐忠启和另一名战士,迅速击毁那辆汽车。

当徐忠启跟班副他们投出第一阵手榴弹时,前面那辆汽车燃烧起来了,车上的鬼子乱作一团,连滚带爬地跳下车来了。第二阵手榴弹消灭了七八个鬼子,其余的鬼子都在汽车后面隐蔽起来了,并且用自动火器狠命地向徐忠启他们猛扫过来。这时,徐忠启只觉得胸口被猛击了一下,但他顾不得去考虑这些,现在,狡猾的敌人全钻到汽车下面去了,应该迅速歼灭他们。徐忠启又投了两只手榴弹出去,随着爆炸声的响起,传来敌人狼一般的哀嚎。

但是,敌人的火力还是那么密集,密集得连缝隙都填死了。刘志泉和另一名战士已经倒下,徐忠启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而困难,鲜血从胸口汩汩地涌出来,他下意识地重复着平时说惯了的那句话:“一定要跟王孝和一样!”举起最后一颗手榴弹,顽强地向敌人扑了过去……敌人慌乱了,躲在汽车后面的都向溪涧那边退却。

正在这时一个鬼头鬼脑的敌人,从汽车前面的护板旁伸出枪口,然后又伸了下鬼头,一颗罪恶的子弹飞了出来,徐忠启还没有来得及把最后一枚手榴弹掷给敌人,这位年轻的共青团员就沉重地扑倒下去了,他那包着纱布的指头上,还挂着手榴弹的弦圈。

华永林跟七班战士们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华永林默默地说:“好样的!得告诉指导员,批准他入党。”

狂妄得目中无人的鬼子,也被勇士们的行动震惊了。原以为这里只不过是一小股游击队,现在不得不对这一小股“游击队”引起重视了。这时,敌人的前进道路已被他们自己的汽车堵住,后面的汽车也源源不断地拥了上来。有几辆汽车上的敌人被迫下来了,大约有二十多名鬼子,径直向八班冲去,企图夺取那个小高地。

华永林用胳膊肘推了一下旁边的石岩松,石岩松也顺手推了下旁边的战士。现在,他们紧紧地贴在离敌人只有十几公尺远的沟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向八班冲击的敌人。

敌人用火力压制着八班阵地,我们这边除了稀稀落落射过去的六〇炮弹,断断续续地在敌群周围爆炸,什么声音也没有。敌人向七班方向过来,慢慢地接近着。

“准备!”华永林小声命令着,勇士们敏捷地摆开了跃出壕沟的姿势,右手指头套上了手榴弹弦。

“投!”

趁着手榴弹爆炸的烟幕,华永林带着大家跃出战壕,端起装有刺刀的枪向敌人直逼过去。

许多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兵吓呆了,这些迷信武器的蠢 货以为七班已经被他们消灭了,或者说他们压根儿也没有把七班放在眼里过。走在前面的敌人吓楞了,被我们的刺刀结束了生命,后面的抱头掩耳地窜了回去,也有好些被七班的子弹追上,报销了。

这一下,敌人的火力全转到七班所在的公路一线来了,勇士们被压得抬不起头。华排长挥手叫大家迅速隐蔽,由自己监视敌人的动静,他不停小声地叫着战士的名字:“石岩松!”

“到!”石岩松压低了粗大的喉咙答应着,结实得像一堵墙似的,他正安安静静地数着子弹,用一块被泥沾黑了的纱布,擦着他的中正式步枪,连枪柄也擦到了。

“包永金!”

“到!”

“张照!张照……”

没有回音,他在刚才一次出击时牺牲了。

现在,全班只有五个人了,排长华永林回头跟大家说:“同志们!把敌人拖住就是胜利,天一黑,就没有敌人的命了。我们一定要想尽办法多消灭敌人,把敌人吸引住!”

包永金掏出最后一个手榴弹,说:“就是圣诞节礼物备得太少啦!”

“哪里来这么个词儿?”李沛善搡了他一拳说。他咽了下口水,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肠子又不老实了,可是现在有什么可以下肚的呢,连雪都给敌人糟蹋了。

“不是上午团长说的吗?团长还说,咱们的对手是美国王牌呢,我可要把这只王八放在秤上,掂掂份量,到底有多重!”包永金摸着手榴弹盖,越说嗓门越粗了。

忠厚的石岩松这时闷声闷气地说:“兴许,你不想跟敌人干了还是怎么的,大家把弹药点一下。”

“子弹五发,手榴弹一只。”

“手榴弹没有,子弹八发。”

“手榴弹一只,子弹没啦,还有刺刀,枪托呢!”包永金说。

正在这时,敌人方向上的枪声忽然停止了,我们这边的重机枪“咯咯咯咯”叫了起来。

大家探头一看,有三十来名穿着大皮靴的鬼子,端着枪,挤在一起向这边过来了。他们想吃掉七班的同志们。在敌人看来,七班是怎么也不会只剩五个人的。

敌人狡猾极了,他们没打枪,却一下拥到了七班的阵地前。排长华永林几乎来不及下命令,我们的战士却早已跳出了沟,掷出了最后一颗手榴弹。一些敌人被我们打死,一些敌人又退回去了。但当见了我们只这么几个人时,又蜂拥了上来。

七班的战士跟敌人厮杀了起来。包永金向敌人最稠的地方冲进去,顺手撩过去最后一枚手榴弹。前面的敌人倒下去了,后面的敌人狼嚎着往回窜,但一会,又冲了回来。这时在包永金脚下的一个敌人忽然抱住了包永金的脚,包永金重重地对着敌人的脑袋蹬了下去,嘴里咒骂着:“去见你的圣母吧!”敌人哀嚎着松了手,包永金又给了他一刺刀。

包永金还没把刺刀从鬼子肚子里拔出来,迎面又过来三个敌人,三把卡宾枪刺刀向他一起刺来。包永金这时毫不畏惧,迅速闪到一边,一个飞脚,把前面一个敌人踹倒,又提起枪托,向左边一个敌人使劲劈过去。敌人吓昏了,迅速往旁边躲闪,包永金没有歇手,提起枪,照着一个敌人的胸膛直刺进去。这时,被他飞脚打倒的敌人爬起来,正要向包永金射击,旁边跳过来排长华永林,举起长柄枪托,照着敌人的脑袋劈了过去,敌人还没有发觉哪里来的枪托,脑袋就开了花。但是,第三个敌人的长柄枪扫过来了,包永金连中三枪,华永林的胳臂也负了伤。

包永金拖着沉重的身子,向那敌人扑去,拦腰抱住,竭尽全力将他撞倒在地上。这时,他实在没有劲了,伤口的血呼呼地向外冒着。他使出最后一股劲,用牙齿狠咬住了敌人的喉头,使劲咬了进去……敌人早被吓昏了,华永林看在眼里,迅速奔过去,给了敌人一刺刀。

这时华永林叫了声包永金,包永金松开嘴,慢慢合起来的眼皮又抬了一下,含笑地向华永林看了一眼,又闭了起来。华永林说了声:“小包,毛主席和祖国人民记着你!”正说着,迎面又过来一个敌人,而此时,他负伤的胳臂像断了一样,沉重地挂在肩上。华永林从心窝里冒起阵阵怒火,但是他用意志唤醒了那只胳臂,重新举起卡宾枪,用整个身子的力量,向敌人的脑壳击去。敌人应声倒下了,华永林这时腰间也中了好几发手枪子弹,他的身子倒压在敌人的尸首堆里。有好几次,他喘着气,昂起头来,说着:“便宜了这些鬼孙子!”最后,才含恨停止了呼吸。

现在,战场上只有一对人还在厮杀着,这就是七班长石岩松和那个打手枪的美国军官。石岩松已经打倒了六个敌人,连这一个是第七个了。他高大的身子紧紧地抱住了那个敌人,那美国军官个子也不小,两人就滚打起来。石岩松的汤姆机早就扔了,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卡宾刺刀。他先朝敌人的肚子刺了两刀,敌人压下了手枪扳机,当第三刀刚要劈过去的时候,他这个像一堵墙壁一样的身躯松弛下来了。但是,在他停止呼吸前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忘了消灭敌人,他死死地把敌人压在了下面,敌军官也断了气。

西面的山头已经托住了太阳,战场上异样的沉寂。寿志高仔细地瞭望着七班,这时除了那棵象征着不屈的苍松在摇曳外,一点动静也没有。多年的战火生涯,使他敏锐地察觉到七班那里的情况。

骄横的敌人吓慌了,他们丢下了近四十具尸首。现在,好几辆坦克围成了碉堡形状,汽车上的敌人退缩到坦克后面去了。为了节省弹药,我们没有开枪,敌人一时也没有射击。

寿志高沉静的脸庞上,泛起了自豪的神色,他下意识地跑过去摇了一下电话机:“喂,喂!”电话早断了,这是他知道的,但是他多么希望把七班两次击溃敌人的消息告诉给连长和指导员啊!他们都是好样的,没有辜负毛主席和祖国人民的重托,没有在武装到牙齿的强敌面前屈服。相反的,敌人被打得慌了手脚,那种骄横恃强的气焰被烈士们的鲜血浇灭了。

他想了一下,回头向八班的战士们说:“七班的同志们不光把敌人吸引住,打下了汽车,还打垮了敌人两次冲锋,歼灭了许多敌人。他们的血没有白流!现在离天黑还有一个来小时,我们一定要在天黑以前继续吸引住敌人。敌人会在这一个多小时内作疯狂挣扎,我们要经得起考验,为三排长和七班的同志们报仇!”

嘴唇厚厚的八班长陈相荣,操着浓重的新昌口音喊道:“同志们,我们要为排长和七班同志们报仇!”

阵地上沸腾了,战士们嗷嗷地叫着,仿佛这里不是十二个人而是二十个人了。老表陈隆书趁这当儿想抽袋老烟,但是烟袋里只剩下些碎烟末子了。他把碎末子烟弄在一起,装了一管,咕噜咕噜地抽了两口,交给旁边的三排副宣清法。老表慢悠悠地说:“我看呐咱们不光得拖住他们,还得结结实实地消灭他们,迟早要干掉他们的,有咱们还能有他们!”

旁边宣清法把浓眉向上一飞,说:“副连长,咱们这么干。”他用手比划着,“要是敌人来了,我们就在这里跟他们干,到傍晚来它一次反击。要是敌人不来呢,咱们就靠近些去揪他们,咱总不能老在这里待着呀!”

“你说得对!”寿志高说,“现在敌人暂时还不会跑,他们想夺取我们这个高地,以便掩护他们北上。”他向同志们喊道:“大家把武器弹药检查一下,咱们要节省着用。”

正在这时,机枪副射手苗其业小声地喊开了:“敌人来了。”声音里,夹带着压抑不住的欢乐。

同志们都进入了射击位置,老表用手把小苗冒得老高的脑壳往下揿了一下,说:“留神点,敌人还没有消灭呢。”

迫击炮弹和坦克上的平射炮弹,几乎是从敌人那里直撂过来的,听到出口声的时候,也就听到爆炸声了。炸飞起来的冻土也像弹片一样,直向战士们身上飞来。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出陈隆书是个动作十分利索的人,虽然敌人还没到这里,但他早已敏捷地装上子弹,机枪口瞄到了该射击的具体位置。

敌人相互挤在一起,猫着腰,呼呼地过来了,共有一百来人。寿志高先指挥两挺轻机枪开了火,机炮连也有四挺机枪“嘟嘟嘟”地叫了起来,像青蛙在水里叫的声音一样。

敌人倒下去非常快,他们撂下了二十来具死尸,其余的连滚带爬跑了回去。战士们正感到失望的时候,副连长寿志高就命令宣清法带五个战士出击了。

敌人穿着长统皮靴,像笨猪似的跑不动路,宣清法他们又是手榴弹又是汤姆快机,当活靶似的穷打。但是,敌人的火力还是那么密集,有两名战士已经倒下了,宣清法的腿肚子也负了伤。按照副连长寿志高的命令,他们迅速地撤回了阵地。

一到阵地,宣清法顾不得包伤,就叫开了:“嘿,真过瘾!我一梭子就干倒了四个。”他抚摸着卡宾枪,像摸着小孩子的头,“拿美国的枪打美国鬼子太对劲了。”

跟他一块儿出击的四川老乡罗正予,说话时啧啧地打着响舌:“见着美国的这种王牌,就像我们家乡的那句古人老话:闻名不如见面,见面羞煞山神。一百七十年的硬牌子扔到茅厕里去吧!”

“同志们,”寿志高点着他的驳壳子弹,出国时是八十发,战前连长陈善初又给了他四十发,一共是一百二十发,原先可像个样子,如今怎么的,只剩下七十多发了,“我们不能满足于这一点胜利,敌人还很多,火力也很强,我们要多想些点子,多消灭敌人。我们困难是有的,只剩下九个人了,弹药也不多了,敌人会拼死跟我们争这个高地,我们要挺得住,坚持最后五分钟!”

是的,敌人是不会甘心的,一种异样的安静让人们预感到这一点。陈隆书看到靠近松树那边,有三辆汽车的敌人偷偷地下来了,并且在整着队。他是多么想提起机枪,狠狠地扫它一阵啊!但是,现在不允许他这样做,机枪的子弹已经不多了。

只有在这种沉寂的时候,人们才会想到吃点东西,勇士们总共十二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十二个小时以前,也只是每人吃过三颗土豆。这时,寿志高从怀里摸出仅有的四颗土豆,那土豆还在冒热气。嘿,这是副连长的体温。寿志高小心地把四个土豆切成八片,一片一片地递给同志们。这时候他的腮帮鼓了起来,鼓得特别高,鼓起的嘴巴响着声音,装得像吃得十分香甜的样子:“大家吃吧!吃得饱饱的,好打鬼子!”

副连长的动作没有瞒过老表,他斜了寿志高一眼:“副连长,你这样可不行啊,拿去!”说完,要把那几片土豆送过来。

寿志高把老表的手推过去,卷着舌头说道:“吃吧,你那肚子也该上油啦!”

正在这个当口,一发炮弹落在寿志高和宣清法的旁边,紧接着,炮弹的骤雨,从敌人那边倾泻过来。寿志高被战士们扶起来,他的头部负伤了,一阵阵昏晕使他眼睛发黑,但他竭力镇定着,不让同志们知道伤重的程度。他很快回头去看宣清法,宣清法已经躺在一名战士的怀里,弹片削掉了他的一条胳膊。他含着笑跟寿志高说:“副连长,我还能扔手榴弹呢。”说着,想要起来。同志们立即把他按了下去。他又很惋惜地说:“可真不合算,本来,我这支卡宾枪准还能干掉一二十敌人!”

寿志高说:“静静地躺下休息吧,这些敌人我们包下来了,你放心好了。”

太阳已经落山,漫天的硝烟掩去了落日的余辉。许多敌人在模糊不清的暗处蠕动,有好几挺双筒机关炮向这边直扫过来。寿志高凭着多年战火生活的经验,预感到一次更为严峻的考验,正在等待着他和他仅剩的八位战友。面对严酷的考验,他从来是以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去接受的,他并不悯惜自己的生命,但他更懂得生命的价值。他把自己的毕生精力作为党的整个宝贵财富的一部分,他必须以较小的代价,去换取更大的胜利。所以,他从来不在乎绞尽脑汁。每当他的剑眉双竖,眉宇间叠起几道坚毅的皱纹时,敌人的命运就握在寿志高的手掌中了。

这时,寿志高找来了仅有的几个党员:老表陈隆书、八班长陈相荣和八班副王书云。

寿志高悄声说:“咱们来开个党小组会,研究一下怎样坚持到天黑尽,配合大部队出击。”

王书云先发言:“看样子敌人这会要拼死拼活夺取我们这个小高地了,听,那炮弹打得多稠。”

“敌人最怕夜战,所以要赶快摆脱我们。”陈相荣搓着冻肿的手——现在,寒冷也像敌人一样,从四面袭来,使劲往人们的身子里面钻。

老表抬起脑袋,眯着眼睛说:“就是缺了点‘花生末子’,我这管机枪,可得紧缩开支了。”

我们的战士,面对最严酷的困境,就是这么的坦然自若。

寿志高想了一会,沉静地说:

“经过这么几次反击,我揣摸到了敌人的一些特点:敌人开始骄横得不得了,连睬也不睬我们,可我们不光叫他目中有人,而且很快叫他们大吃一惊!叫他们害怕了。敌人怕死是打娘胎里带来的,他们离了武器,离了压倒性优势的火力就掉了魂。他们冲锋的时候总是挤在一块,好像子弹这样就会打不到自己。他们最怕面对面跟咱们干,最怕刺刀和手榴弹。你们说对不对?”

“对!怕死就是敌人改不了的老毛病。日本鬼 子,蒋介石,如今老美全一样!”战士们说。

“根据这么个情况,我看咱们用这么个办法,看看行不行:等敌人靠近了,先给它来一顿手榴弹,打得他晕头转向。紧接着咱们高喊杀声,向他们反扑过去……”寿志高说到这里,突然从战壕外面滚进来个小绍兴韩宝成,呼哧了半天才说:

“敌人的子弹打得真密,连一点儿缝都没的,我是滚过来的,前两个通信员全被打倒了。”

大家直瞪瞪看他说话,想要知道他带来的消息,可是小绍兴还只顾咋呼下去:

“这方法是咱们班长教我的。你们没听说咱们杨班长在解放战争时候,骑着马——他骑马时身体侧在马肚子上,可以跟马一般高,嗤溜嗤溜地越过敌人据点去送信的事吗?”

老表插进来说:“我的演说家,这是什么地方啊,快把任务先交下来吧。”

小韩还不过瘾,从怀里拿出四颗土豆,说:“别急,你!这是咱们班长交给我的,说是营首长叫送给你们吃的。告诉你们啊,团长和政委在电话上表扬你们了,说你们把敌人拖住后,下碣隅里的敌人乱了套,现在兄弟部队正在围歼他们。全国战斗英雄杨根思连长亲自率领一个排,也像你们一样在敌人鼻子跟前揪,把老美打得哇哇叫。”

人们相互对视着,泛起兴奋的笑容。小绍兴整了整枪,接下去说:

“团营首长说,要我们继续把敌人拖住,坚持到天黑尽。现在二营已经向北运动,准备从北往南打,我们营由南往北压,把敌人全挤成碎渣渣。”

寿志高听到这里,兴奋地说:“同志们,咱们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能!”大家兴奋地应着。

“那就照我刚才说的干,等到敌人冲上来,我们把他们压下去,接下来,那时估摸着天已经全黑了,咱们部队也发起总攻击了。”

老表说:“这会也让机枪组出击吧,端着机枪扫可对劲了!”

寿志高说:“对!”

忽然,小苗吼道:

“敌人上来了!”

西北风带来一阵阵威士忌酒的气息,敌人又在用酒麻醉自己恐惧的心理和神经了。现在,敌人像浪头一样,是一层一层地进来的,一个个在摇摆着身子,也许是威士忌没能让他们的恐惧心理变得麻醉,相反把他们弄得失魂落魄了。

战士们进入了战斗位置,寿志高打出了第一枪——激战又开始了……

(第三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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