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杰 | 滢雪幽径
【1】
冬让万物脱落的样子,不用怀疑,它越裸露,我的伪装就越强大而又执着,厚厚的袄子是最强有力的护身符,又妖娆的加一条围巾,中式帽儿有点老土,配一个西洋帽故作洋气,是这个冬天比较抢眼的事儿。
女子们不但对冬天敏感,任何季节都有上镜的范儿,男士相反就单调了,臃肿的棉衣裹着臃肿的将军肚,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正大踏步迈向西方的中产阶级,吃多少甜面饼没人考究。
本来要抛开那条街不走的,心思缜密好久终还是被牵念打破:曾经的新街早成老街了,路两旁的商铺繁忙不歇,能够歇息的是枝丫的叶子, 冬一点都不挽留,没了它们闹腾的痕迹,所以追赶过去,那些绿色才是街道的主流,就像活在那条街上的双亲,与冬天相比从未想过他们这两片叶子落地那么快,叫人猝不及防,有点。
双脚扛不住诱惑,七拐八转,我又走了那条街,2010年双亲不在,是一个太沉重的灰色之年。
一对石狮子还在,透着他们曾经抚摸过的温暖却给我极大的重创,如今都落在门前那对石狮子上,父亲很爱门两边那对顽皮的狮子,虽是石头雕刻而成但栩栩如生,如真如细。
冬天的冷,不枝不蔓,冷的发涩,更有点窒酷,几分下雪的迹象。
大街小巷,削减一部分怕冷的人,还有那么一大波不怕冷的,跟着风走,走的匆慌,绝然没有夏季的悠晃悠慢的情调,风急人更急,寻找所在的温暖,是冬的元素,冬的常态。
让这个冬暖起来的当是我的母亲:中午小梦,居然梦到她,精致的小圆领蝴蝶扣上衣,下穿深蓝色的裤子,很有样儿,和记忆里所不同的是多了一顶帽子,她把一大把钞票塞进我的口袋,还用力抓我胳膊晃几下,让我不要说出去,意在避开我的三个兄弟姐妹,她对我有了大大的私心之爱……我马上被一种热流滚烫,暖腾,这个时刻就发生在冬天,不知道这场雪还下不下了……
【2】
几十条围巾,摆在一起,果然好看。
丫头咂舌老娘捞来这么多宝贝,该开一家淘宝店了。
丫头嘴里顺溜着,手就动了起来:挑两条瞪瞪眼努努嘴理直气壮的拿走了。
丫头说我穿的袄子是她的,我说她的一切都是老娘的。
她歪歪嘴巴说凭什么!?
我搪开肚子说,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我的,还能是谁家的?
她霸占的欲望,在这样的冬天尤为的逼仄,霸气。
我只好脱掉,洗了,给她。
搬家弄出她还是月娃时的小袄子,丫头吃惊,问这是谁的?这么小呀?
我说她的袄子呀,男人的大手掌那么大,她笑了笑说:咋可能是她穿的东西呢?
男人巴掌大的袄子,丫头片子不信,那是她小时候穿过的家伙,滑稽的表情带在脸上,我不再解释。
她说我太婆妈,存她小时候的衣服干嘛?
我告诉她:一箱子你娃儿的尿布,没拆箱完好的在衣柜里放着呢。
她开始和我追打疯闹,说我太夸张了,居然存着她的尿布?
我打开箱子让她看时,她立刻无语了。
我说这箱尿布将来做她的陪嫁送给她。
懂得羞涩的她满脸通红。
送走了丫头的一部分衣物,其实我舍不得送人的。
平则给丫头买衣服什么,我都特别舍得,她喜欢我对她阔绰,能满足她小小的虚荣心,事实上我也跟着虚荣一把,她的衣服基本都是品牌,同时有一种情结:那是她青春年少的见证,所以我舍不得送人。
丫头长胖了,像大人了。
我俩在今冬立下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她可以穿我的衣服,我也随意穿她的,谁都不要吵闹。
她肯定不会吵的,她把便宜都给占了去,我怎么会吵她呢?
这个冬天就这么过了,关心鸡下蛋已经是很多余的事情了……
【3】
念初一时我逃学,老师懵了,那个冬天。
我吃过晚饭后从学校溜走的,两节晚自习和早自习,以及重要的正堂我没上,刚从唐河师范学院毕业的女教师没有任何教学经验的她吓坏了,发动全班学生找我,校园内外,宿舍,能去的地方都找了,没见我踪影,她顾不得女教师的矜持,跑高年级的班里吆喝:见到我班学生××没?
我彻底没了消息,她无比焦虑,据说跑到校长办公室让校长和她一起想办法怎么找到我。
我走出学校,沿着自南向北的公路走,口袋没钱,只好走路。那是通往城里的一条路,柔韧,纤长,一辆辆大卡车飞速前进,我融于漫漫尘色中,走啊走,渴望走出一条笔直的线路到城里,找到我爸爸所在的单位。
天色慢慢的黑下来,寒冬婆娑,我跑的快,身上很热乎,不怕冷倒是怕黑,黑在我的内心始终是恐怖的,诡异的,带着一种包围圈聚合后的分裂,分裂出的派生物是那青面獠牙的鬼,它会把我吃掉,于是加大了跑路的速度。
走到大概十二点才到灯火辉煌的城里,我却迷路了,怎么走也摸不着爸爸的单位,一座三层高的办公楼,一层是大众影剧院,二层,三层是爸爸和许多人办公的地方,爸爸就在办公楼里一个单间住着。那是爸爸经常说的一个地方,在这之前我并没来过爸爸的办公室,只是想象它的样子应该和老师的办公室不差两样,一想起离爸爸越来越近时觉得心里很暖,不管迷路的事儿。
半夜的城市大街,死寂一样的沉静,唯有路灯繁忙于各条道路,增加了城市的暖光向度。
一个、俩个行人行走城市,他们的影像很摩登,又无限招摇,我想这大概就是城市人,他们的香水魅惑大街上空涌动的气流,过去许久还残存那个味道,日后对那个来自夜半城市女郎的香水味无比的怀念,我依旧走的迷瞪,依稀记得爸爸说单位所在的路叫工业路。
小脚走出了泡,焦躁的疼,辛辣的蛰伏脚底板,难受,疼痛的折磨,夜市依然很美被灯花幕围,柔和,冷风不再肆虐,比学校宿舍灯关掉一片漆黑的好,然后是漫漫的长夜,我偷偷照亮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的情景好的多且漂亮极了,爸爸过得太潇洒熨贴,我如是这么想,路走错了一条又一条,总也不见工业路出现。
一个老先生模样的人骑一辆笨重的大自行车从我身旁走过去又回头看了看我,走几步远返回来,主动搭讪,我小小的心脏几乎快吐出来了,他要干嘛?!
还好,这位老先生问道:孩子,你到底去哪里?为什么半夜还在街上晃悠?
感觉老先生怀揣几分慈善,便说去工业路。
老先生说道:那你可走远了,这里是解放路。
我“哦”一声后突然大哭起来,哭着告诉他我来找爸爸。
他问我爸爸干什么,在什么单位,我一五一十说给他。他却说不如先到他家,住一晚明天带我再找爸爸不迟,起初我不同意,哭着求他直接送我过去,他的慈善很快打动了我,同意住他家一休。
他的爱人,我们喜欢叫谁谁家的女人,风俗习惯,方言很厉害的同化了我,以及很多生活在我们那个地方的子孙后代。
他的老伴戴一副老花镜,认真的看老先生背后的我,眼里没有埋怨老伴的意思,恰恰是那温柔的一瞬粉碎了我内心的恐惧,我很快安然下来,他们招呼我坐下,一会儿功夫他老伴从厨房里端出来一份榨菜,还有炒鸡蛋会汤,一个虚腾的馒头,我跑路的劳累和饥饿让我顾不得那么多,当着老人的面很快吃个净光,他老伴说老先生:“看把这孩子饿得,这是咋地回事?”
老先生给老伴说碰到我找爸爸的事,一个女孩家走夜路又走摸迷了,怪可怜的一个孩子就带了回来。
那个夜,我睡得特别沉,香甜,迷醉,梦里果然找到了爸爸,一阵梦里欢喜。
第二天太阳出的很暖,风也没了痕迹,路两边的法国梧桐枝杈把街道遮掩的严实,纵使没了叶子不见萧条的来,街道两旁的商铺门店忙活不停,什么字画装裱店,铁皮制作,铜字工艺店,服装店等是这个街道的亮点,整条街没有几个服装店,但异常火爆。
老先生还是骑着他的“大黑马”送我去工业路我爸爸那里,坐老先生背后叨咕话中,我知道老先生在南阳市水利局工作,老伴在南阳三中教书。
我出现爸爸面前时,感觉出一种火力爆发,碍于老先生慈善的说辞慢慢消化了他窝藏的杀气。
谢过老先生,他走后我就挣来爸爸一顿打,爸爸的眼瞪的犀利,冰寒,夹杂一丝冷漠,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内心翻滚的伤心和泪一起掉落地上,疑惑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了来找他?
后来对自己说:一个人在某个特定的时候,是很难明白自己的。
我所在的班里因我逃学,几天没好好上课,老师找我的时间中瘦掉一个小小的“救生圈”,那个寒冬发生的纷纭故事,不知从哪里说得出来……
(图片来自于May)
作者简介:徐杰, 网名月上千风,笔名梦柯,1971年生于南阳,现为南阳市作协会员,兼擅多种文体创作,其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陆续刊发于《中国散文大系》、《星星诗刊》、《世界汉语文学》、《奔流》、《躬耕》等多种书刊,同时作品散见各大网站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