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敏 | 泪洒繁华城
赵庄一对老夫妻,要进城搭火车去深圳了。走时给邻居家说个遍,这一去就是半年十来个月的,可要把大深圳逛美气才回来。
赵家三合小院,两层楼,经营小卖部,后院有鸡圈羊圈猪窝和半亩菜地,夏秋两季粮年年好收成,儿女也都在深圳打工。这远近十里八乡的冒尖户,常引得左右邻居们的羡慕嫉妒恨。他们在老家的坡上干活时,每往南方遥望,都会把深圳当成一座暖城或晚年的家。好好的家务再也留不住他们的心,向往跟着儿女同享天伦的愿望,催促他们交腊月就卷行李南下了。眼看要去国家一线城市享福了,邻居们所有的心理套路都追着他们的背影,变成了眼启。
当他们兴冲冲地奔到闺女家时,闺女惊讶得变了脸。闺女刚结婚,租四十平小套房,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看见父母登门,如同看见大街上窜出来了大老虎,眼梭成了三角:哎呦呦,你们咋没告诉我就来了,玩的天上掉怪兽呀咋的?老赵讪笑着掏行李,母亲说:家里事一忙完天也冷了。老赵说:这回还有重大任务,来催你弟结婚。闺女不耐烦地说:你们带多少钱啊,能住起宾馆不,不能得去我弟家,要不就得在我家客厅凑合几天。
老两口在闺女家客厅沙发上安顿好下榻处,就开始了都市屋檐下的蜗居日子。农民家家的老人,不会用微博炉电磁炉,怕触电还嫌费电,可闺女家厨房里只有电器和天燃气。闺女女婿上班早出晚归,他们不知咋买面条和馍,一碗韩国或日本料理面几十块,太吃不起了,只好吃碗泡面凑合。住了十来天可学会用电器和天燃气了,两样都打不着了。闺女说没气了,电饭锅也坏了。往下两老人就吃泡面和外卖,有时干馍充饥。老赵说这上甘岭日子过着也不错,只当减肥了。
年节前的深圳超市,年货琳琅,人群蜂拥。老赵和妻子老方从人流旋窝里转出来,上到转堂角的电子称上一称,就悲苍地哀叹起来。原因老赵体重下降了十几斤。老赵却幽了一默:我来的时候胖得像马季,回去要瘦成马云了。
年前闺女家通了天燃气,电饭锅也能使了。在深圳打工的儿子带着女友来姐家吃了两顿团圆饭,老两口身上带的几千块钱就快花光了。他们不好意思问闺女要钱,决定过罢年就去儿子家。儿子住的四十平小房,是父母的血汗钱作的首付。为这事闺女都挖苦他们重男轻女,早该住儿子家去催婚期。可他们给儿子打几次电话,儿子都出差加班,没空来接他们。这天,闺女下班回来,嗵地扔下包包,冷冷地瞅瞅客厅,就顿脚钻进里间不吭声了。老赵追进去问:是工作不顺心还是咋了?闺女这才开腔了:爸妈,你们不是说去我弟家吗,咋了还不走,我婆婆要来这过元宵,你们说叫她住哪呀。
第二天早上,老俩就打好行李去找儿子了。儿子领着他们住进屋后,提包扔地上就去上了班,晌午没回来吃饭,晚上打电话说在外边吃。往下再没见上一面,打电话问他不是出差就是加班,再不就是女友约会。他们勉强住到正月底,就想再搬闺女家住。老赵说走前得打通儿子这边,不能让他这样对待亲爹娘。母亲挨到下午才犹犹豫豫地打起这个电话,可对方电话没人应,传来了音乐声,有人在唱,细听是儿子和一女声。母亲听罢就落坐沙发上,捂着胸口苦皱着脸落起泪来。
老赵这才决定打给闺女:妮啊,你弟职场忙得见不上面,我跟你妈这就打算回你家去。闺女挑高了小嗓,问:啊,原来你们到现在还没走呀,我晕——!
老夫妻临走前找老乡诉说,一直都泪流满面。她控诉道:真不知道深圳这个铁公鸡城,叫儿女们变脸跟脱裤子还快呀,看看我们来时村里人那看相,遇到这光景回去可咋给乡哩乡亲们交待呀?我们到了不中用的地步,能去指望谁呀?
这故事让人听得心里发凉,大叹可怜天下父母心,更叹息儿女亲情的薄,起底太低。但我们转过一念,走出他们的故事,再想想,如果两位老人不带着原始朴素的亲情,把儿女想像成一朵花,如果他们知道尚未成家的儿女在高节奏城市打拼的苦累,生活的拮拘,如果他们能很快适应新环境学会用电器,学会蒸馒头做饭,那么故事发生的概率就会大幅降低,或根本不发生。
城市是繁华的,如果你满眼含泪,会把繁华看得一塌糊涂。人生有很多方向可以奔,思想也有不同的方法解惑。老年人应是独立自主的,不可以站在自恋或依老的角度,把晚年与儿女绑在一起。再转一念看过去,你纵是站错了角度看偏了点,那些冷镜头也不一定会定格。有转角时候,过去了这道坎,你们还会是通脉连筋的亲亲骨肉。转不过去,你便是儿女背影里的外来客,或山重水复里的苦渡者。
(图片来自于May)
作者简介:
张天敏,女,中国作协会员,邓州市作协主席, 鲁迅文学院作家班结业,邓州市文化馆专业作家。河南南阳第三、四届人大代表。著有长篇小说《女人桥》于漓江出版社出版,长篇历史小说《张仲景》,长篇网络小说《情人山庄》,小说集《半醒》。散文集《逝梦的河》,《流年》。长篇小说《女人桥》故事缩写刊发于《小说选刊》。长篇小说《情人山庄》获长江杯网络小说大赛优秀奖。作品被中国图书馆及各大院校馆藏,并被中国新闻周刋,小说选刋,中国青年报,河南曰报,郑州晚报,河南作家通讯,南阳文化丛书报导并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