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坊 | 余涛: 澧阳川笔记:酒鬼
花洲文学
澧阳川笔记:酒鬼
文|余涛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酒是怂人胆,喝了敢日天。”这是酒鬼王广发的口头禅。
王广发在宛城南都学堂读过西学。其父原本指望儿子学成之后,在县府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哪料想广发不孝,一毕业就又回到了澧阳辛庄。子承父业,一门心思酿起酒来。
广发家酿酒,酒名澧阳烧。澧阳烧皆由红薯干酿造。将薯干浸泡、蒸熟、加入酒曲发酵,再上蒸锅温火蒸馏,烧酒便汩汩涌出。澧阳烧味辣性烈,初入腹便觉身体发热,面部发烫,继而细汗如雨,继而红光满面,通体舒畅。三百里澧阳五镇,一百多个村落,家家都有澧阳烧。
王家虽然世代酿酒,但是却有祖训家规:男丁一律不得饮酒。
回乡不久,广发便被父亲逼着和吕家染坊的如花结了婚。婚后两年,如花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广发不急,父亲倒被愁得唉声叹气。明里暗里斥责,广发总是笑而不语,若无其事。
夏日一天,广发去镇上送酒晚归。行至村子边上,月光下倏忽闪过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广发感觉女人的身影有点似曾相识。影子鬼鬼祟祟去往玉米地里,广发偷偷跟在二人后面。很快他便听到,男的说:“你家那个不中用,你还跟他干吗?晚上他不陪你,那他都在干啥?”
女的说:“不是不中用,是他根本就不用。每晚都是坐着读书,有时还会半夜出去。”
广发听得愣了,这不就是如花的声音吗?
悄声逃离。如花的话,锥子一样扎在心上,广发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第二天早上,晨雾中,如花背着包袱回了娘家。
父母问:“如花咋了?”
广发说:“我把她给休了!”
父亲问:“是因为如花不会生育?”
广发说:“不会生育是我的事儿,以后你们不要再提这个。”
父母黯然无语,从此再没为广发张罗婚事。
广发自此开始饮酒无度。早上喝,中午喝,喝了就醉,醉了就拎着酒瓶在街上或者村子里到处游荡,嘻嘻哈哈嚷嚷着那句口头禅。其父见他如此癫狂错乱,万般无奈,唯有仰天太息:“唉,人心不古,家门不幸啊!”
时间长了,广发开始呼朋唤友在家里喝酒。喝至酒酣熊胆尚开张时,他便领着那些酒肉朋友去到辛庄南面的龟山上,面对着三百里澧阳山川齐声吟唱:“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又有一日,广发大醉归家途中,恍惚看到一匹黑马在眼前游动,于是便毫不犹豫纵身跳上马背。黑马嗷嗷嘶鸣,驮着广发向前猛冲。忽然间,广发看到一杆铁枪搠在路上,他顺手抓起铁枪,哇呀呀怒吼着在长坂坡上杀退曹兵。黑马精疲力尽把他驮进酒店,屁股尚未坐稳,广发便和对面那个黑衣的家伙猜枚划拳,一直划到黑衣的家伙鼾声如雷。
天亮之后,他发现自己睡在邻居的猪圈里面。
看到的人们都说:“广发骑猪而行,与猪猜枚划拳,大战一千回合,胜负难解难分。”
就从那天开始,酒鬼之名遮蔽了广发。方圆十里的人们见到他,统统直呼其为酒鬼。
其时,澧阳正值兵荒马乱,先是闹鬼子,鬼子走了,国民政府又说赤匪来了,天天嚷着剿灭赤匪。赤匪啥模样,没人看到过。但是人家赤匪又没扰民害民,你抓人家赤匪干嘛?人们感觉很是荒唐。
有天上午,酒鬼照例喝得酩酊大醉。拎着一个空酒瓶子,只身闯进镇公所里。他说:“我见过很多很多赤匪,全都穿着红衣戴着红帽。他们手拿大刀长枪,专门干着杀富济贫的勾当。”镇长问他:“赤匪在哪儿?”酒鬼说:“赤匪都是天兵天将,来也无影,去也无踪,没日没夜忙着给那些恶人记账呢。你们快去抓吧,他们就在八百里伏牛山里。”镇长见他说话舌头僵硬,浑身酒气熏天,便骂骂咧咧把他轰赶出去。
1947年,刘、邓大军自宛城一路打来,澧阳川五镇宣告解放。人民政府成立那天,人们忽然看到,酒鬼双手叉腰,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讲话。他说:“我们共产党人是为普天下老百姓谋幸福的......”
澧阳人全都惊呆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看到酒鬼喝酒。即使有人登门找他,酒鬼也说:“对不起,本人以后滴酒不沾。”
七十年代,酒鬼去世。他的堂侄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一本陈旧的党证和一本翻烂了的《共产党宣言》。党证上的入党时间是1937年7月1日,那时候的酒鬼正在南都中学读书。
酒鬼王广发还有一个名字叫王一民,《方城县志》里至今还有关于他的记载。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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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余涛,笔名单刀,河南省方城县人,自由撰稿人。生活平淡,内心澎湃,诸多思索,寄托文字,以文为马,仗剑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