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雅 | 老孟死了
花洲文学
老孟死了
文|王文雅
清明节那天早上，老孟门前的杨树上老鸹“呱—呱—”叫个不停，听着让人心里揪揪着，很不得劲儿。老孟弯腰捡起个半截砖，奋力地扔向半空，轰走了恼人的老鸹，他NND！
日头偏西，快碰住地平线时，老孟走了，没跟任何人商量，狠心地走了。搁平常，老孟要喝汤了——天不黑就吃饭，灶伙里那个15W的灯泡就不用开了，省一分是一分。
隔墙的柴狗不停地“汪汪”，引来了近门的侄媳妇推门而入，才发现她斜躺在堂屋房檐下破旧的凉床边，头朝西，脚朝东，衣衫整，院落净。半瓶“甲胺磷”倒在地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儿，就是它，要了老孟的命。
儿多娘受苦，这话对头。老孟和老伴共生养了三个闺女一个儿子，里孙外孙十几个，像风筝一样飞得又高又远。打工的远行，读书的忙碌，平时见不着人影儿，今儿这节令，也没见一个露面。
忙，忙了好，总比闲得学驴叫强！这是她的口头禅。无奈？难心？怨恨？五味杂陈吧！
据邻居二嫂讲，老孟天麻麻亮就起来了，先给埋在北坡庄稼地里的老伴和儿媳妇递纸钱，回来手里还攥着一把柳条，眼泡子肿成了超大核桃，鳖暴着，怪吓人的。
这人，咋说走就走了呢？
柳条被老孟塞在门头上，屋子简陋但洁净，柴锅里还有几瓢没用完的热水，应该是她擦洗身子后剩下的。她一生爱干净，这次远走之前也没忘记把自己收拾利索。
老孟老了，今年刚好73岁，独居在豫西南的老家，儿子在四里地外的镇上公路边盖了房，常年在外务工，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
老孟跟侄媳妇讲：儿子上次回来是在年三十前一天，过完年正月初六就走了，在家待的日子是个位数。她从不埋怨儿子，俩孙娃一前一后，大的十九，小的八岁半，盖房娶孙娃媳妇事儿大。如今农村的女娃也矜贵了，处对象时认准“街边路边婆子四十挂个边儿”，房子车子票子预计百十万呢！没有婆婆伺候上下，就是短处哟！“钱难挣，屎难吃”，有个Q门！
老伴个死鬼早早地卸了担子，去马克思那报到了——去年秋天给近门的侄子犁地，晚上喝酒时还挺精神，早上喊他起床发现人已经凉了，呕吐物堵实了鼻子窟窿，从扯烂的床单子可以想象老伴离开人世前垂死的挣扎……老孟肠子都悔青了，不该让他一个人睡在牛屋里，老犍牛丢了去那个Q，能值几个钱！
给侄儿犁地不假，但人家不光加了油，还按亩数付了钱。队长说，人死为大，侄儿又送来两千块钱，吊个大孝，够仁至义尽了！埋罢老伴，老孟的右眼突然像蒙了一层雾，咋都擦不清，她念叨着，左眼财，右眼灾，X她丈姐，日子要凄惶哩！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大闺女去年检查出来得了肝硬化，紧接着大女婿也患上了肺癌。这两口子也是吃尽了人间苦头，早些年在沿海城市捣腾得腰粗，富得流油。老孟讲，女婿提兜里当一百的钱成捆扎，在南方挣钱像揽树叶子一样容易哟！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女婿钱财被没收，人也失去了自由！门前的老榆树下，老孟不再眉飞色舞地夸耀了，半年后，人们才从学校传达室送来信的封皮上得知，她大女婿被发配到了东北垦荒，为啥？走私呗！
大闺女一根筋，死活不肯改嫁，带着儿子在娘家租房生活，熬了十几年，夫妻才得以团聚。满以为苦尽甘来，谁知又掉进了黄连罐里，俩人放疗化疗轮番轰炸，微尘样的幸福被崩成了渣渣！老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十指连心，子子挂心，她的“大拇指”被生生地切了去！
屋漏偏逢连阴雨，二女儿有点儿神经质，出嫁后不受待见，被东乡的婆家遣返了两三次。等老孟亲自押车把闺女送回婆家时，才发现人家楼门上不仅换了新锁，还贴上了新婚联！春节后老孟央人把二女儿带进了南方电子厂，谁知因狂躁并带有双重性格被送回！老孟一夜之间霜染头发，腰身折成了“虾”，上身简直与地面平行，坐下站起后要双手扶腰，手拄拐杖！
人背时了连盐罐都生蛆！三女儿年纪轻轻的就患上了类风湿性关节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药罐子不倒，药香袅袅，日子重新返贫。那段日子老孟总叨叨，自己做梦看见河里漂了一层鸭蛋，有人要上阎王那儿报到哩！
灾难缠住了这户人家就是不肯撒手，老孟的儿媳妇又病倒了，且是不治之症！她常年在油漆厂工作，图的是工资稍微高点儿，小算盘打得挺好，再干几年可以给大儿子张罗对象了。突然感觉两肋胀痛，一检查，乳腺癌，恶性，放疗化疗按时去，钱没少花，罪没少受，到底没能留住命，撒手西去。儿媳妇下葬后，老孟已经神志不清了，总嘟噜说，天上掉下一颗星，地上隆起一座坟！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老孟听邻居的劝告，出四百块找了个神婆来消灾。神婆绕着院子转了七加一圈，幽幽地说，得扒两侧院墙，院子呈簸箕型，人呀财呀都被簸走了，聚不拢！
老孟就赶忙找建筑工人倒饬，墙体还没盖起呢，儿子从外地心急火燎地赶回来了，和老孟谈崩后，吹胡子瞪眼睛，跺脚甩脸子！儿子走后，老孟托人买了一瓶“甲胺磷”，说是给庄稼除病虫害哩！
老孟走了，很决绝，手边是经常装在贴身兜里、如今已泛油渍、被取得余额只剩个位数的本本卡卡：粮食直补本、农村合作医疗卡、低保卡、贫困户一卡通，还有一张电费卡，显示上月交电费4.44元……
老孟走后，院里的枣树几天之内变“聋”了，叶子颜色变浅且呈絮状，枝条破败，日子也不多了……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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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王文雅，原名李艳，笔名丫丫，生于邓州市都司镇，毕业于南阳四师，现为邓州市城区三小语文教师。工作之余，愿意用笔记录生活，撷取美好的点滴，以温润心灵。《豫西南文学》编委。《花洲文学》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