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岳 | 我亲亲的土地
花洲文学
我亲亲的土地
文|立岳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艾青
——题记
当我身在异地他乡端起一碗芝麻叶糊汤面,我总会想起了故园农田的一抹抹微黄,以及土地上的庄稼物什父老乡亲。
01
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娃,对土地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浓浓的,厚厚的,暖暖的,萦绕心间。
童年时,我们一群毛孩,常在雨后的一盘石碾上,捧一堆黄土,和稀泥,摔凹窝,捏个你、捏个我,不管当真似假,也毋须多言,就能神会意领乐呵半天;捏好圆圆的凹窝,吐口吐沫,并念念有词道,“凹窝凹窝响不响,河里水涨不涨”,顺势用力甩在碾盘上,只听“啪”的一声,泥凹窝迸出的泥片片,就飞溅在我们的脸上衣衫上,几个人相互看着对方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又在泥土的馨香中闹腾嬉戏一番,就这样不知时光昏黄,挥霍着儿时的岁月。
我深情的土地上,曾经绽放着难以数计的风景。脚下一地黄土坷垃,扬手一把灰土飞扬,我无法扳指一五一十地去回忆它。其实是不用数,我猜想,地上那移动的精灵,一定是上天的垂爱,让星星降落人间,把朴实的大地点缀得万紫千红、婀娜多姿。春天,一朵朵桃红梨白、杏醉兰香;夏天,一簇簇微紫粉黄、荷甜榴芳;硕秋下桂的馥郁、柿的绯红;寒冬里梅的幽香、松的挺拔,一一成为土地的名角,灿烂上演。那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留下了追风少年深浅足迹。他们追逐着,嬉闹着,把那蝴蝶、蚂蚱、蛐蛐,信手抓来,揉碎了翅膀、扯断了大腿、剪没了胡须;再学着《少林寺》中老方丈,“善哉!善哉!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把玩腻了的众物放生草丛花间。确实是有些肆意,甚至是无赖之举。
02
我亲亲的土地,珍藏着人类的历史,销匿着祖先的踪迹。弯腰捧起一把土,如打捞起一段悠悠岁月;随意掰开一块土,就是一幕粉墨登场的人生剧作,一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顷刻就让我和着黄土黑土,有了人生的方向。
我光着双脚赤裸在泥土的松软,摔倒的时候,身下是宽阔的土地,似父亲的肩膀,有着踏实地依靠。这土粒,这泥巴,常常被家乡父老塑成大大小小的佛像,着彩成色,让人顶礼膜拜;或者拓坯烧成青砖绿瓦,为人们遮风挡雨、繁衍生息。我参拜过无数的寺庙道观,其实,都大同小异,人们真正虔诚拜着的是土----佛像原是挺立着的土。皇天后土,承载着世界上的一切,是所有生灵的根基,源于根,源于本,源于土,追根溯源,就是这片土地。
土地与农民,鱼水相依,结下了亘古的绵延的情缘,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普天之下,也只有农民最懂得珍惜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看,那房前屋后的空地、山坡旮旯不毛地儿,农人都会见缝插针,用心耕耘,播撒几粒菜籽,栽几行茄子、辣椒;墙角再种几窝扁豆、洋姜、旱地藕,用不了多久,就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这也着实让我感受其中的平凡,同时也深谙其中孕育的伟大,生生不息,人事代谢,年轮匝匝。
母亲去世后,岳母深知我和妻子日子过得酸楚,经常会不辞劳苦地踩着电动三轮进城给我们送来些青菜、蔬果,还有粘着鸡屎粪的土鸡蛋。平日吃厌了大棚里的蔬菜,乡下的时令白菜萝卜,味道更加香甜。在“瓜没瓜味,肉没肉味”的今天,没了奶奶的疼爱,外婆成了孩子们心中最亲最敬的人。由此,可以回溯到母亲在世的点滴时光。
母亲朴实、勤劳、豁达,把皱巴的日子打点得有滋有味,这是一种坦然,也是一种自信,更有一种为人母的尊严。
“寒露到霜降,种麦莫慌张。” 父亲和母亲把沤坑里的土粪,用捞车一车一车地撒在上茬的红薯、玉米地里。车陷入虚地时,我会在车后帮衬一把,弓前腿、蹬后脚,竭尽全力。犁地的时候,外公赶着牛车,带着犁和耙来了。此刻,广袤的原野,一望无垠,天地一片苍茫。母亲,走在前边,擓着箩筐,撒着肥料。外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扎鞭,嘴里不时发出“哒哒、拽里、喔”,黄牛很是懂外公的吆喝声,这是它和外公几十年相依为命的心声,外公就是画家,黄牛是有力的臂膀,犁铧是刚中带柔的画笔,意到力到笔到,脚下的土地便成了握手在卷的画册。偶尔传出老牛“哞哞”的声叫,打破了初冬旷野的宁静,这时,新翻泥土沁人心脾的气息使人倍感舒畅,大地之画在这氤氲中诞生了。我会挎着竹筐,跟在外公身后,捡拾遗漏地里的红薯,在泥土上留下浅浅稚嫩的足印。
最舒心的事情,还是坐耙。“犁地沉、耙地轻”,牛在前面大方地迈着脚步,“噌噌噌”地拉着耙,我坐在枣木耙上,滑溜溜的。手紧紧抓着耙齿,稍不留神,就会被应力甩出耙外,擦破皮肉是在所难免的事了。耙随地势高低跃腾,如过山车,有点惊险,带点刺激。横耙完,再斜着耙,大的坷垃弄碎,碎的整平,直到匀匀称称,伫立于平平展展的土地上,心中那种踏实的感觉会随着这幅画作的舒坦而油然而生
要播种了,父亲通常会拿着一卷线绳、铁锹,早早地到自家田头,找出分地时两边埋下的地界标识。无非是石灰、水泥柱子、或者一块楞着的红砖之类的,一切都是那么原始、古朴。再在线的中间别上苇子毛或芭茅竿,都是就地取材,方便快捷。这样,你家的八分地,我家一亩田,地界划分得清清楚楚。那时,机械化还没普及,播种,大部分是靠人力。妯娌之间,母亲和二婶对脾气,记忆中经常和二婶家搭伴,一人一根绳子,长短错落。那时,我已经是半个树桩高了,身上的膘一疙瘩一疙瘩的。我觉得拽耧有意思,便跃跃欲试,母亲怕我勒着,给我肩上垫一块毛巾。众人在前面一步一挪腾地拽着,父亲在后面“磕哧磕哧”地摇着耧,嘶嘶的、沙沙的,非常富有节奏。当初冬的暖阳升起时,大地上会斜过几个长长的身影,有些苍凉,有些幽远。而这种身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母亲似乎从来就没有走远,她和蔼地望着我,呼唤着我的乳名。我知道,那思念,甜甜的,在我心间。
03
春种、夏耕、秋收、冬藏。父亲和母亲永远走不出四季轮回的季节,千年传承下来的二十四节气就是农耕民族勤劳和智慧的见证。但凡风调雨顺,土地决不会辜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低头叩首的虔诚,用一地沉甸甸的金黄回报劳作的农人。被风刮来的草籽,鸟儿迁徙捎来的种子,只要落地,投入土地的怀抱,它会倾尽所有,滋养其绽放出生命的精彩,不管那些生灵是高贵或卑微。你会觉得那树上的一片片叶子、一个个果实,都是土地在激情地舞动,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生命家园。
土地上并列生长着的还有各种家禽、牲畜,以及各类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动物。“猫有猫路,蛇有蛇道”。那些飞禽走兽,都它们有着各自独立的王国和生活方式,拥有自己独特的生物链,这种生物链来自于物竞天择与内在某种和谐。蚯蚓以土为食,涅槃之后再回归大地,使土质疏松,不再板结;土地也因蚯蚓的不懈蠕动而有了活力。麻雀、田鼠、兔子啃噬了庄稼;老鹰、蛇袭击了它们;人类又驱赶了老鹰和蛇;人类却也有着难以预料的不测风云、旦夕祸福......
芸芸众生,共同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着,甚至是一个村落,一个庭院或者一间茅草屋里,相生相克,此消彼长。
04
在人们的心中,土地代表着上天的恩赐,是财富和权利的象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左传》中记载的公子重耳与农夫送土的故事,就是最好的明证。
土地终归是土地,纯粹而自然,沧桑而厚重。它是我们春草、夏花、秋果、冬韵赖以生存的基础。《易经》讲究阴阳五行,即金木水火土,土居中央,兼有四季,它博大深沉,包容谦和,赋予泱泱中华文化以中庸兼容、忍耐重情、沉厚忠实的特性。“泰山不辞抔土,故能成其高”;它承受世上的不平和欺压,容纳人间的肮脏和龌龊,不拒绝,不申辩,因为我就是这片土地。
纵横的沟沟坎坎,是它身上的累累伤痕;江河湖海是它奔腾不息的脉搏;那瓢泼的大雨是它伤心的眼泪。栖息的老屋,以石为基、夯土为墙、横木为梁、掇以柴草,庇荫父老乡亲。它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密压压,排连排,坚毅、柔韧、不屈不挠;任乌云压顶、腥风扑面,依旧风雨如磐,秉承了土地的一贯个性。就像屋檐下这片黄土,虽经世人反复的踩踏,把高尚留给人类,把灿然留给了生机。
在博大的土地面前,人类显得是那样的微弱、渺小。什么唐宗宋祖、什么赵钱孙李,往事风流,只不过是一句笑谈。无论贫穷或富贵,是叱咤风云、还是默默无闻,到头来,一样折戟沉沙;在它宽广的胸怀里轰然倒下,化为一缕青烟、一抔尘土。
05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曾曰:“天气通于肺,地气通于嗌。”也许是在钢筋丛林里居住太久,我们缺少地气了吧,迷茫、发呆、徘徊、踟蹰,各种怪病丛生。人们的这种顽疾,是走得过快,飞离了土地,迷失了方向,该有一场生命的飓风刮来,给我们醍醐灌顶轰然方醒吧。
抽丝般层层剥开都市生活,我发现,皈依故里,我真正沉淀下来的已所剩无几,故乡那日渐荒凉的土地,依然是我灵魂的安放所在。我虔诚的一拜,权当是我对亲亲故土的一念吧。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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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立岳,本名秦丽月,河南新野人,文风散淡,个性随和,爱书法,好行隶 ,喜游山水,聊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