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薇芬 | 我的学术生涯
一 元代戏曲和散曲研究
我是北大中文系五五级的,从我们这届开始本科是上五年,所以我是1960年毕业的。
为什么会从事戏曲研究呢?因为我喜欢戏曲,在北大的时候当过地方戏曲社的社长。最开始的时候,我是被温小钰(按:1938~1993,曾任内蒙古大学教授,作家)拉进戏曲社的。温小钰当时在话剧社,她是很活跃的。那时候女同学比较少,地方戏曲社有位新闻专业的同学叫徐芬(音),她问温小钰,你们那有合适的人吗,我们想招一个。温小钰说,我们有个同学会唱越剧,就推荐了我。因为我是宁波人,那时候就喜欢戏曲,不算会唱戏,只会哼两句。她说我会唱,所以就这样被同学拉进北大地方戏曲社。我最开始的时候是饰演了一个越剧中的红娘。从此以后,他们开玩笑老叫我小红娘。拉进去以后,我又稀里糊涂成了地方戏曲社的社长。我也不知道原因。她说我是社里边不迟到不早退的,可能就是我比较老实。
我当了社长以后,就不再排戏和演戏了,因为没时间。那时戏曲社有两个乐队和两个演员组,一个黄梅戏,一个越剧。越剧的演出跟黄梅戏的演出完全是两拨人,兴趣都不一样的。所以我变成四个小组,经常是两台戏。我没时间排戏,就在那里打杂,跟他们关系都很好的。到了大学四年级,我坚决要求辞职。我说我该去念念书了,不然的话我毕业以后都不知道分配到哪了。那个时候学生会文化部、系学生会都来动员我,但我坚决辞职。我说我一有工夫就在剧团,都脱离了班集体,人家对我也有意见。他们也看不到我别的缺点,就因为我不常去班级里,所以说我最大缺点就是脱离群众。
那个时候55级编文学史,我被分配到编写戏曲、散曲部分。当时领导人是费振刚(按:1935~,后任北大中文系教授)、于民(按:1930~,后任北大哲学系教授)、孙静(按:1932~,后任北大中文系教授)。说实话,那个时候北大比较重视诗歌的,爱好戏曲的人好像不是太多。因为我在曲社,又唱戏,他们在分派编写文学史任务的时候就说,你不是爱唱戏吗,那你就是爱好戏曲。所以把我分到写戏曲、散曲部分。这样一来,我的专业好像就定下了。后来参加工作到了文学所,文学所当时也要编文学史。所里觉得我在北大编文学史是负责戏曲、散曲这一部分,就把我分到了这一段。那是要服从分配的,所以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做这方面的研究了。
从北大毕业以后,我以研究生的身份到了文学所。不过我到古代文学研究室是“文革”以后的事了,“文革”以前都在民间文学研究室①。我那时候到了文学所,一共四个研究生。唐棣华(1918~2000,时任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召集我们四个研究生开会。她说你们怎么分专业?我很傻,我都没想好。另外几个人就说我上这儿,我上那儿,最后就剩下民间室。唐棣华说那你就到民间室吧。我一听,民间室就民间室吧。我也没挑,那时候想的不是很多。我就这样去了民间室。
到民间室以后,我觉得跟民间室的那些人关系很好,而且名义上我是贾芝同志(1913~2016,时任文学所研究员,后任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所长)的研究生,但是贾芝同志很忙,他有民研会(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的工作,也不太管我。我有什么文章或者计划,拿给他看看,他也就看看。所以我就自己瞎干,瞎干的结果就是我后来就到了古代文学室。
分到民间室时,我一去正好有个民间文学的全国性会议。那时组秘书是卓如,我们的工作就是作记录,整理记录,写简报。干了以后,好像贾芝对我还比较满意。毕业时,贾芝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说你留下吧,但是我现在不能给你转正,因为没有名额。你还是研究生身份,工资少一点,你愿意吗?我能说不愿意吗?我说我愿意。实际上我们那时候文学所去了一批研究生,北大四个,复旦四个,最后精简机构的时候好像都各自又找了什么地方。贾芝同志很好的,他一点没食言。文学所有名额以后给我转正了。转正大概也是在“文革”以前,我是1960年就到了所里,三年困难时期所里是不吸收人的。因为我研究生正好是三年,之后可能还过了一年,估计是1964到1965年,那个时候文学所有名额了,他就给我转正了。
后来下乡了,到干校劳动。钱中文、王俊年跟我,我们三个人是木工班的。我们木工组的领导是李师傅,我们是三个徒弟,所以钱中文是大师兄,王俊年是二师兄,我是最小的。我们关系还很好。劳动的时候,我当时是干校唯一的女木工,他们都开我玩笑。为什么把一个女同志分到木工组去推刨子?我觉得那时候有点欺负我,因为我出身不好。幸好我还有点力气推刨子、凿眼儿什么的,我还要上房子,因为盖房子要钉板。王俊年恐高,你别看他脾气不好,他有恐高症,他上不去。我当然觉得我是个女的,我在下面递递钉子、递递木板就行。结果递钉子、递木板的是两个人,钱中文一个人在那上面敲。我说那我上去,我上去了。还好我那时候年轻,胆子也比较大,上去也没事嘛。我在学校里还走平衡木呢。
文学所从干校回来以后,我大概有一年的时间是在军宣队。我们民间室跟理论室在一起并了一个组,专门讨论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钱中文是我木工班的师兄,是个老大哥,他很照顾人的。理论室那时候又在一起讨论,他就拉我到理论室工作。因为民间文学它不光是搞文学,还包括民间文学的理论,而且大多是西方的理论。当时民间室像马昌仪,她是俄语系的,所以她懂点外语什么的。祁连休是搞民间文学的,而且他对民间文学和民间故事特别热爱。我就有点不是太专心了。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也许会继续搞下去。因为“文化大革命”一来,科研业务也就没有了。
“文化大革命”以后,重新开始工作,就有了调动的机会。我回来以后就提出调动申请。我说民间文学我本来也不太熟悉。那时候陆永品可能是古代支部党支部书记,他是领导,所以要招兵买马。我跟他爱人我们早就认识,到干校她跟着我们下去的。劳动是分班的,我们在一个班里劳动。因为我跟他爱人比较熟悉,所以有时候到他家去。我跟陆永品关系还可以的,他就动员我说,搞什么民间文学,你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到我们古代室来吧。
民间室的贾芝同志,他对我是很好的,但是他太忙了,没带过我。所以我当时是自己随便干,一年能写一篇论文就凑合了。但是,他对我确实很好,我很犹豫。后来我考虑民间、理论还是太空泛,我这个人,实在的东西好像还能努力,这种理论性的东西太抽象了,我感觉到好像没把握,我自己也有点不喜欢。我喜欢古典,因为北大毕业的,对古典文学学的比较多一些。陆永品一动员我,我就到了古代室。因为没有去理论室,觉得对钱中文挺不好意思的。后来钱中文还说我一句,他说你别看见我就老低着头,到古代室就到古代室吧。我真的很不好意思,他就跟我开一个玩笑,说完我就自在一点了。
我调到古代室去,贾芝同志很不高兴,我对他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有点背叛他的感觉。但是我觉得我对民间文学实在是没有兴趣。不过那时候何其芳挺高兴,他跟我谈了一次话。他就说你参加过北大文学史的编写,你到古代室很好啊。他那个时候就是特别热衷于文学史编写。我在古代室的主要工作就是写文学史。
我在古代室其实没待多长时间,那时候我在古代室就跟金宁芬、孙一珍在一起。我们三个人关系也还可以,我跟金宁芬更好一点。文学所曾经在“文革”以后考进过一批人,金宁芬就是考进所里来的。她来了之后说,我跟你两个人不冲突,你搞元代,我搞明清。我说冲突也没关系,各做各的。不过她对明清比较感兴趣,所以她到了所里就搞明清的戏曲研究。
我为什么做戏曲研究?前面也讲到了,我在北大的时候,北大编文学史,我被分配到写戏曲、散曲,所以对这个有点了解。我进古代室做散曲研究,是邓绍基先生分配给我的。文学所写文学史,他跟么书仪是写戏曲部分。我本来是对戏曲感兴趣的,但是散曲没人写,所以他就说你就去搞散曲吧。戏曲部分呢,他分给我一个马致远。因为马致远我写过一篇论文,所以他说马致远归你。所以呢,我做这个散曲研究就是工作需要。
后来吴晓铃先生要搞一个《散曲选》。这个事情他开始是让栾贵明做的。栾贵明对戏曲不感兴趣,他就推荐了我。我跟栾贵明住得很近,又都是北大的。在干校的时候,我跟栾贵明分在一个大队,跟他比较熟。他就说我带你上吴先生那去,我说很好,拜访一下老专家嘛。结果他就把我推荐给吴先生做《散曲选》。《散曲选》本来是我帮助吴先生搞的,因为吴先生年纪大了,他说我来选你来注。我说好,你选我注。吴先生做了一半,他岁数比较大,别的事情也多。最后他说,你也自己选吧,我退出。他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占你的便宜,大部分工作都是你干,我不署名,你自己做。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我觉得吴先生他是挺好的人,我后来跟他们家很熟的。人家总说吴先生脾气不好,但是他从来没给我发过脾气,他很耐心。所以说,我做的研究工作重点还是散曲,后来做《全元曲典故词典》,起因就是跟着吴先生做《散曲选》。
二 编撰《古本戏曲丛刊》
20世纪80年代初,把我找去编《古本戏曲丛刊》(五集),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跟吴晓铃先生的关系比较好。我跟吴先生在文学所认识的,本来他们老专家跟我们年轻的人也就是看望一下,没什么工作联系,不怎么熟悉。后来文学所下干校了,在一起劳动才熟悉起来的。
文学所的干校在河南息县,春秋战国时期的息夫人就是那儿的人。干校边上有老乡住,靠近我们这儿的是叫小蒋庄(音),小蒋庄的人经常来偷我们的庄稼,还挺有意思的。
在干校里,我跟吴先生有同一个爱好,就喜欢狗啊猫的小动物。所以有时候他在食堂,狗也在食堂。我会专门到食堂去摸它,去跟它玩,干校里有的人就叫我“狗阿姨”。吴先生喜欢小动物,家里有好多猫。我后来到他家去,他的猫认识我,闻了闻我以后,扑通就跳上来,在我的膝盖上睡觉。
干校时候我跟吴先生就比较熟悉。他这个人,没有什么教授的架子,跟年轻人能打成一片。干活的时候他也光着膀子。那个时候他们是黑帮,也要干活的。像钱锺书先生他比较文气,所里那些领导也照顾他,让他管工具。他管得很仔细,每个工具上都贴上条,因为他不认识什么铁锹啊之类的农具。他有点懵,所以他都贴上条。我觉得他们那些老先生特别有意思。俞平伯先生岁数大,他还带着夫人下来。他夫人没有工作,是个大家闺秀。当时我们住的房子就在我们干校那个点,自己盖房子自己住。没盖好以前就是住老乡家,很破旧。所里照顾俞先生,给他在集市上找了一间房,他可以在集市上买菜。他还闹出笑话,不知道是买什么东西,他问多少钱,人家告诉他是一毛钱一堆儿,结果他只拿了两个。后来我们也上集,他们就告诉我说,你们所这位老先生,我们说一堆儿,他只拿两个,一对儿。这个事儿很有意思,很有名的。
干校回来以后,我当时调到古代室,吴先生就让我帮他搞《古本戏曲丛刊》。我本来还不太愿意去,因为栾贵明说这个工作很麻烦的,他劝我说,最后你的名字就列在“参加工作的还有”的后面。栾贵明很实际的,我跟他是老同学。他就说,你别参加那个工作,你将来就是编撰委员会里的那个“还有”,但是你是要干实际工作的。后来果然是这样,主编是吴先生,领导的是邓绍基先生和刘世德先生,我跟么书仪是两个干活的。么书仪是邓绍基先生的研究生。本来要栾贵明干这个,栾贵明坚决辞掉。然后他就跟我说了这话,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你就是那个“还有”。
那个时候吴先生搞《古本戏曲丛刊》,他搞了一遍,把整个好几箱子的书送到出版社去。出版社看了之后有意见,说好像做得不是太仔细。书被退回来,退到邓先生、刘先生手里,他们也不好去找吴先生。吴先生那时候一个人做,没有助手。因为他之前的助手是中华书局的周妙中(按:1923~1996,曾任文学所助理研究员,后任中华书局编辑、副编审),周妙中那时已经调走了。他跟周妙中先生关系没搞好,周妙中是很耿直的一个人,脾气急一点。吴先生年纪比我要长很多,我根本就是小一辈,所以应该听话的。
原来周妙中有个目录的底子,吴先生是根据周妙中的底子打印出了目录,再修改一下就交稿了。但是实际上,搞版本你非得摸在手里,你才知道它是什么版本。这样就是吴先生搞得不够仔细了,出版社就退稿。退回来以后,刘先生、邓先生他们又不好找吴先生了,就找我。我不太愿意参加,因为栾贵明不是跟我说,你就是“还有”嘛。我不想参加,但是邓先生跟我说了一句话,你不想参加也得参加,因为没有人了。他说了这句话,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就说我一个人,一百多种书,你又规定了时间,说一个多月最多两个月完成,我得一本一本看,看不过来,你把你的研究生调来一起做吧。我就说了那么一句,他就把么书仪调过来了,所以么书仪是我点的将。我其实跟么书仪并不熟悉。她到了古代室的时候,我们古代室不经常上班,就是大家开会坐在一起。我就知道她是北大的,搞戏曲的。
邓先生就这样把《古本戏曲丛刊》交给我们两个人了。我跟么书仪年纪相差有十岁吧,虽然都是北大的,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很熟悉的,但是后来混在一起了。我觉得北大人的风格都比较自由散漫,她也是不拘小节的,我也是不拘小节,所以我们两个人比较合得来。到后来邓先生还提醒过她,你要跟吕老师搞好关系。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我们都已经是姐们儿了。
开始的时候在所里给我们分配了一间专门的屋子。小屋子里放了各种参考书。我们是很辛苦的。尤其是么书仪,她很认真,早上她比我还到的早。然后在所里吃中午饭,在办公桌眯一会儿,下午继续干。因为这活有时间限制,吴先生又弄了一百多种书,时间紧任务重。我们两个性格还比较像,不敢偷懒。天天都去,去了一个多月。我记得有一次过五一节什么的,他们行政办公室聚餐,我们两个人没饭吃,后来我说,咱们自个儿凑上去。我跟她两个就跟着他们行政室的人走,他们也不好拒绝,最后就吃上饭了。
我和么书仪查版本时一起去了好几个地方,有上海、杭州,到山东时,没钱了,她说她认识一个人,去借钱,然后她出去借钱了。中午么书仪在人家家里吃饭,我没饭吃,我只有一个碗。这碗是曲阜师院的,它是收押金的。那我怎么办呢?我还要到城里去等她,然后我们要上山东图书馆去。我没有钱了,我就把那个碗退了,把押金取回了。我们约好在济南大明湖公园大门口见面,我就在入口那里等她,坐在那儿啃白薯。她一来,她就说,你是不是把我们的碗当掉了。我说是当掉了,不然我也到不了这儿,我也吃不了白薯。所以她就哈哈大笑,老是当笑话讲。
《古本戏曲丛刊》五集和六集的目录主要是周妙中先生拟定的,因为她是具体跑图书馆的。但是吴晓铃先生藏书多,他有很多戏曲珍本收藏。所以看那个目录里,很多书都是他自己的,这个他很熟悉。另外首都图书馆他都认识人的,他可能也看了一部分那里的书。但是他老先生哪有时间天天跑,主要还是周先生跑。周先生先拟有一个目录,我跟么书仪接手了以后,我们也看了一些参考书。她的目录不全,我们做了补充,也做了修改。还有年代的问题,年代上她排错的很多。这也难怪,一个人怎么做得来呢。
我们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断代问题。有的书是有作者的,有作者的好办。有的是没有作者的,我们两个人就经常叽里咕噜的在那讨论断代。怎么找呢?当然先要看一些参考书,但最主要的、最有根据的办法,就是找那个字。这个字就是剧本里面提到的,就是从剧本里面找内证。所以我跟她要断代的话,就得把这本书看完了以后,我们才知道它的内容,才知道它的用词,等等,这样才能断代。所以我们主要就是这么做,然后就是仔细地通读剧本。我跟么书仪两个人都死心眼儿,不看都不敢定。
一般遇到具体问题先是我们两个人商量,商量了以后,如果这个问题我们定不下来的话,就找刘世德,他的主意多。但是他主要搞小说,他不知道的,那就找吴晓铃先生。反正上面有人盯着嘛,我们认真一点努力一点就行了。
交给我们的这一百多种书,每一种我们都过目了,摸过了,但是最后出版时收录的是八十多种。我们当时看过的版本,每一种我们都做了表格登记,表格最后都给了出版社。这个表格是吴先生给我们的。我估计不是吴先生画的,是周妙中先生画的。所以我觉得周先生对《古本戏曲丛刊》很有贡献。她做了一个初步的工作,就是那个草拟的目录。虽然她的目录有很多错误,但这是难免的。
我们做完了以后,交给邓老师、刘老师他们看,他们也没提意见。版本这个东西,你要没看过,你也提不出什么意见。然后我们就给吴先生看,吴先生看了以后,他也比较满意,就这么通过了。但是后来挑刺儿的是上海古籍出版社,责编叫作府宪展。他是工农兵学员,比较年轻,但是他很用功。我有一次到上海古籍出版社去,他正在那儿编。他突然之间问我一个问题,某某书为什么定它是某某年代?一百多种书,我哪记得住。我就说你把那个书拿出来看前言,你看前言是什么时候写的,就是什么年代嘛。他说原来你们是有根据的。我说你废话,没根据我们怎么就定了?主要还是要看前言,然后又看一些参考书裁定。所以他考过我一回,让我驳回去了,最后他不挑了。后来我跟他说,我说小府,我们俩干事,没有根据是不会定的。没有根据,我不会说是无名氏啊?我不会放在前面或者相应的时段?我花那么多时间干这个事儿为什么要偷这个懒?后来跟小府关系也不错。所以说,做《古本戏曲丛刊》我跟么书仪还是比较卖力气的。
《古本戏曲丛刊》六集的目录我跟么书仪整理了一下。因为我们当时五集有很多书遗留下来编到六集了。当时想搞六集,但编六集是要有规划的,这个规划不是文学所的规划,是古籍整理出版小组,由国务院李一氓领导的。那个时候他是把这个事情抓在手里了,为什么呢?他说他是郑振铎先生的好朋友。他完成五集以后很高兴,我们在一起吃饭,他说了一句,我做了这个事,对得起郑先生了。他说的那句话我印象很深。后来李一氓退休了,这个项目也没继续开展了。因为当时我就到了《文学遗产》,邓先生也使唤不着我了。么书仪她说,我可以搞,但是我要跟吕薇芬一起搞,我们俩合作好。我不搞了,么书仪就说你不搞,我还搞什么,我也不搞,她就是这样的。
我和么书仪还合写过几篇和《古本戏曲丛刊》有关的文章。我们写文章就是她写一段,我写一段,然后合起来。最后好像是她定稿,她比我仔细,我比较粗心。她是个很仔细的人,而且也很聪明;我就是马马虎虎,大大咧咧。比如我们一块出去查版本,我说你管钱,我管不了钱。所以后来没钱了,她就负责借钱去了,我就去吃白薯了。
三 在《文学遗产》编辑部
我可能是1984年正式调到《文学遗产》,1985年产生新一届编委会,主编是徐公持,副主编是卢兴基,编辑部主任就是我,一直工作到退休。《文学遗产》当时也是刚复刊不久。我跟徐公持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他这人很聪明,点子挺多的。我就是帮助他做一点具体工作。劳洪在《文学遗产》的时候是季刊,季刊周期太长,三个月才出刊,不利于交流。后来就改成双月刊。双月刊还是挺忙的,因为它两个月要出刊,然后又要组织一些活动。
改成双月刊之后,周期短了,杂志能量就比较大。首先开展的是宏观研究的讨论活动。我们提倡宏观文学研究,在杭州开了研讨会,反响很大。我跟徐公持两人的分工是按照时段的,他负责前一段我负责后一段。当时,元明清三个朝代诗文研究比较薄弱,小说研究基础雄厚,编辑小说稿子的时候也考虑开拓新的视角。戏曲研究在组稿方面要加强力量,我了解到全国范围内,比如中山大学传承做得比较好,南京大学的戏曲、扬州大学的散曲做得很好。当时的编辑着重与各中文系、学会联系。自1996年起,《文学遗产》刊物与广东中华文化王季思古代文学研究学术基金共同设置“广东中华文化王季思古代文学研究基金《文学遗产》优秀论文奖”,简称“文学遗产奖”。从1996年至2008年,共评奖八届。这个奖项的设置对古代文学研究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我们当时在《文学遗产》的时候,还有马丽、李伊白和王玮等,我们都属耗子的,那时候就有个说法是“五鼠闹东京”。我们有时候还说李伊白,你怎么真跟耗子似的,老是吃那些坚果,吃的地上全是壳。我到了《文学遗产》以后,跟李伊白很好。她没有成家,所以她时间比较多。她是对编辑部非常有感情的一个人,上午下午都盯在那里。像我就上午去,回来吃饭后,下午就不去了。所以很多很细的事情,都是她来做的,我觉得我那时候挺依靠她。李伊白是主要负责戏曲的编辑,因为分段做研究,她负责明清那一段。搞编务的是马丽,她很能干。基本上这种编务的事情我都不用操心。她很钻研,也看点书,我觉得她工作还是很好的。
有时候我们《文学遗产》的人,还加上一些跟我们关系比较好的古代室的人,还有些家属,就包个车出去玩。徐老师他唱歌很好的,所以我们一出去,一路唱歌很开心的。想起那个时候,我们有一点编辑费,就搞一些集体活动。石昌渝、刘扬忠他们那些属于文学所当时的少壮派,也是都很活跃的,跟编辑部的关系很好。所以我们有时候组织些活动,就把所里那些年轻人都团结在一起。
《全元曲典故词典》是退休以后做完出版的。我以前是有些积累的,但是没有这种集中的时间。因为我那个时候女儿还小,家里有家务事儿,而且我妈妈也住在我那里需要照顾。我先生是在《文学评论》工作,他不太管这些事。所以我变成要搞家务,要搞编务,还要自己抽空写点文章,我还是挺忙的。其他的研究,主要就是研究散曲,另外做了《张可久集校注》。还有些事情自己推不掉就做一点,比如像给台湾的出版社编过一个小说整理的丛书。这是因为我台湾那个朋友,她叫陈芳英。陈芳英跟我实际上只是开会时见了两次面,但是我们很合得来。后来,在台湾有出版社找她,问大陆有没有这样的人,她就随口推荐了我。她觉得我还比较随和,然后她就把我推荐给台湾的一个出版商,就做了一套小说翻译丛书,将古典小说翻成白话文。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就是帮她组织一下而已。
① “文革”前叫研究组。
② 此部分内容参考了2014年《文学遗产》创刊六十周年纪念活动中吕薇芬先生访谈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