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赏析||《孟子》选读之五十:孔子集三圣之大成

【原文】

孟子曰:“伯夷(商末孤竹国君的长子。孤竹君欲以三子叔齐为继承人,至父死,叔齐让位于伯夷。伯夷以父命为尊,遂逃之,而叔齐亦不肯立,亦逃之。武王得天下后,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饿死首阳山),目不视恶色(恶色:邪淫之色),耳不听恶声(恶声:邪淫之声)。非其君(非理想中的仁德之君)不事,非其民(非心目中的善良之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暴政发生的国家。横,横暴,放纵之意),横民之所止(乱民聚居的地方。横民,指暴民。止,指居住、聚集之地),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涂炭:污泥黑炭。比喻污秽之处)也。当纣之时,居北海(北海:渤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顽贪无知的人懂得廉洁而有分辨),懦夫有立志(懦弱的人懂得立志而向上)。

“伊尹(商汤的辅臣)曰:‘何事非君(即“何君非事”,意为无不可侍奉之君)?何使非民(即“何民非使”,意为无不可使役之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先知觉后知:先知事理的人唤醒后知事理的人。觉,唤醒),使先觉觉后觉(先觉觉后觉:先觉悟道理的人唤醒后觉悟道理的人)。予,天民(即人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被:蒙受)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内:音nà,“纳”的古字,入)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自任以天下之重:即“以天下之重自任”,就是说以拯救天下的重任当做自己的职责)也。

“柳下惠(春秋鲁人,僖公、文公时任大夫。有“坐怀不乱”之传说),不羞污君(不以侍奉昏君为耻辱。污君,指行秽之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进不隐贤,必以其道:出仕时不隐藏自己的才能,一定依照正道而行)。遗佚(指被国君遗弃,不见用。佚,放弃)而不怨,阨穷而不悯(虽然困阨穷乏,但不忧愁。阨,音è,困。悯,忧)。与乡人处,由由然(自得的样子)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袒裼裸裎:赤身裸体。袒裼,音tǎn xī,裸露肢体。裸裎,音luǒ chéng,裸露身体)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你岂能污染到我呢。浼,音měi,污染)?’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胸襟狭隘的人变得宽宏。鄙,狭陋。宽,动词),薄夫敦(性情刻薄的人变得敦厚。敦,动词)。

“孔子之去(去:离开)齐,接淅而行(用手捞起淘米水中的米,来不及炊煮即离开,形容离去之急迫。淅,淘米水);去鲁,曰:‘迟迟吾行(即“吾行迟迟”,指眷恋不忍离去)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速:快走)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处:止,指隐退)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圣人中最合乎时宜的。时,指其行止因时而变,有原则性,也有灵活性)也。孔子之谓集大成(谓孔子集三圣之事而为一大圣之事。好比作乐者,集众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成,乐之一终,即乐章的一个段落)。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奏乐时先敲金钟以发其声,后击玉磬以收其音。比喻孔子之道有其始终和条理)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通“犹”,如)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万章下》

译文

  孟子说:“伯夷这个人,眼睛不看淫秽的色彩,耳朵不听淫秽的声音。不是他理想中的仁德之君,不侍奉;不是他心目中的良善百姓,不役使。治世就出仕,乱世就退隐。发生暴政的国家,乱民聚居的地方,他都不忍心居住。他认为和乡野之人相处,就象穿着上朝的衣服、戴着上朝的帽子坐在污泥炭灰之中一样。在商纣王的时候,隐居在北海之滨,等待天下的清明。所以,受到伯夷风范影响的,顽贪无知的人,懂得廉洁而有分辨;懦弱的人,懂得立志而向上。
“伊尹说:‘什么样的国君不可侍奉呢?什么样的民众不可役使呢?’所以治世也出仕,乱世也出仕。他又说:‘上天生育这些民众,是让先知事理的人唤醒后知事理的人;先觉悟道理的人唤醒后觉悟道理的人。我,就是上天生育的民众中先觉悟道理的人,我要用这些道理去唤醒那些民众。’他认为天下的百姓,无论是男是女,只要有蒙受不到尧、舜之道恩泽的,就像是自己把他们推入沟壑中一样,他把拯救天下的重任,肩负在自己身上。
“柳下惠的为人,并不觉得侍奉昏君是耻辱,也不因为官职小而嫌辞。出仕为官时,不隐藏自己的才能,必定要按正道行事。被遗弃不用,也不抱怨,虽然处于困窘之境,也不忧愁。与乡野之人处在一起,也悠然自得而不忍心离去。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有人赤身裸体站在我身边,又怎么能玷污到我呢?’所以,受到柳下惠风范的影响,就是胸襟狭隘的人,也会变得宽宏大量;性情刻薄的人,也会变得敦厚。
“孔子要离开齐国的时候,用手捞起淘米水中的米,来不及炊煮就走了。要离开鲁国的时候,便说:‘我们慢慢地走吧’,这是因为离开父母之国的缘故。可以速去就速去,可以久留就久留,可以退隐就退隐,可以出仕就出仕,这就是孔子的为人。”
  孟子评论说:“伯夷,是圣人中清高的人;伊尹,是圣人中有责任感的人;柳下惠,是圣人中随和的人;孔子,是圣人中最合时宜的人。孔子可以说是集大成者。所谓集大成者,就好比演奏音乐时先敲金钟以发声,后击玉磐以收音,有始有终,条理分明。金钟发声,是节奏的开始;玉磐振动,是节奏的终结。节奏的开始,是属于智的工夫;节奏的终结,是属于圣的工夫。智,好比技巧;圣,好比力量。这就像在百步之外射箭,能射得到,是靠你的力量;能射得中,那就不是光靠你的力量了(还要靠你的技巧。言外之意,孔子是把技巧与力量集于一身的人)。”

【评析】

本章孟子评论了四位圣人,他认为,四圣各有所长,可以为后人树立榜样,而孔子则是最高的典范。

对伯夷的评论,抓住了一个“清”字。所谓“圣之清者”,就是突出了他志向高远,忠君爱国,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品德。

对伊尹的评论,抓住了一个“任”字。所谓“圣之任者”,就是突出了他具有强烈使命感和责任感的担当精神。这种精神在《论语》中多有体现,最典型的就是曾子的名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论语·泰伯》)

对柳下惠的评论,抓住了一个“和”字。所谓“圣之和者”,就是突出了他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的特点。“坐怀不乱”的传说,为他留下了洁身自好的美名,“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的风范,又道出了他随和待人的宽厚胸襟。

对孔子的评论,抓住了一个“时”字。所谓“圣之时者”,就是强调孔子是最合时宜的圣人。“时”,是时宜中道的体现,突出了孔子通权达变,具有包容性的特点,所以才有“孔子之谓集大成”的说法。他当清则清,当仕则仕,当和则和,兼具上述三位圣人的特质;他“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行止进退,自然合宜。孟子以音乐为喻,指出孔子犹如金声玉振,集众音之大成;又好比射箭,于百步之外能命中目标,实现了技巧与力量、“智”与“圣”的最佳结合。

由上可知,孟子对孔子的评价最高,也最为敬佩孔子。所以他说:“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公孙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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