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高山之舟”2
而在野外做饭,煮好后通常马锅头先吃,因为沿途有的地方的水不知道是否有毒,马锅头要担起责任,以身试险。第一碗饭大家看着头头吃,十分钟左右头头没死,大家才吃。锅头要吃头碗饭,马锅头一名也由此而来。
马帮生活的艰辛苦涩中的丝丝甜意
与“大漠孤烟直”的北方丝绸之路相比,蜿蜒于大西南横断山脉里的南方丝绸之路,更是一条环境恶劣、野兽出没、气候反常的生死之路。所以,馬帮的生存艰难重重。
“途中没有大道,只有一条要攀登的弯弯曲曲的山路,通过阴暗多石的峡谷,沿着陡峭的大山忽上忽下,涉过咆哮的冰川溪流,有时跋涉于危险的山地泥潭沼泽中。骡马到达目的地时都已精疲力竭,马蹄破碎,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元气。”半个世纪前,俄国人顾彼得曾在《被遗忘的王国》一书中这样描述云南的专业马帮。顾彼得行文流畅,笔锋细腻,描写生动,更富有悲悯之心。
的确,赶马人风里来雨里去,生活无比艰苦。
过去,荥经、汉源、喜德的赶马人很节省,午饭以烧洋芋为主。平时马帮大都只能寄宿在当地百姓家,条件好的时候,可以投宿在水草丰美的栈口。栈口,就是老成都人嘴里的“茶旅店”。
民国时期,在成都的簇桥、金花桥、土桥一带,开有很多因马帮兴起的茶旅店。茶旅店白天卖茶,晚上把条桌儿拼起来,当成大通铺,赶马人就齐齐睡在上面,尽管大家满身臭汗,但路途的劳累让人根本无暇顾及。茶旅店还提供马儿的草料、豆料等。对马帮来说,人有住马有食,这样的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
2015年春,我受邀去四川省雅安市石棉县清溪古镇采访,在山上看到一处茶旅店遗迹:黄泥巴土墙,茅草盖顶,茅房里有三四个石凳子。清溪镇上了年纪的老人告诉我,以前,这样的茶旅店每晚收两角钱,客人若吃一碗豆腐另加5分。店家可以免费提供柴禾,马帮可以在当晚烧火蒸好玉米粑,第二天带着路上吃。
但很多时候,马帮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处。到了夜里,他们只能将马围成一圈儿,然后生起一团彻夜不息的篝火露营。
漫漫长路,也充满了危险。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大凉山越西县村人在一山坡下方挖矿时,掘出了马镫、马鞍、马靴、马鞭和人的尸骸。原来,这里曾发生严重的泥石流,有天晚上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碰巧下方一马帮驻留于此,一百多匹马和20多个赶马人,全遭泥石流掩埋。
赶马人风餐露宿,常常逾年不归,随时要与艰苦的自然环境和恶劣的天气作斗争,但他们懂得在苦涩生活中寻找丝丝甜意。比如,欣赏途中的自然美景。
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会放慢脚步,看山势迤逦,流云直往山上翻涌,犹如来到仙境。夕阳照耀下的雪山冰峰,金光普照,如燃烧的彩霞。葱郁茂密的原始森林,湍急奔腾的江河,清澈的高原湖泊,都是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图画。春天最漂亮,横断山脉在海拔2000多米的地方,盛开着各种野花儿,粉的、红的、白的,漫山遍野,如云似霞,马帮人如同置身花海……
生死相依的马帮兄弟一种生活方式的终结
这些年在横断山采风,我努力寻找那些马帮亲历者,以了解更多关于马帮的故事。但我悲哀地发现,越来越多的马帮亲历者正在老去或死去。据许多马帮后人说,由于时代变迁和交通发达,有的赶马人退休了、不再跑货了,闲下来反倒不适应,精神萎靡不振,很快就离开了人世。
大凉山的阿木日岬和朱瀚桂,就是这样。
关于他们的故事,我是从阿木日岬的儿子阿木拉哈那里得知的。阿木日岬和朱瀚桂生活在会理县鹿厂镇沙沟湾。鹿厂镇因手工铜器制造业而远近闻名。清代末期至民国初期,当地手工铜器制造形成鼎盛,城乡处处燃烧起铜作坊的炉火,袅袅烟火勾勒出古老小镇的商业版图。那时,鹿厂生产的铜壶、铜火锅、铜罐、铜烛台、铜面盆、铜烟斗、铜门环等运输交易十分红火,马帮运送铜器的身影穿梭不停,阿木日岬和朱瀚桂就是其中的成员。
阿木日岬是彝族人,出生在1924年。20多岁时,练过几手拳脚的阿木日岬组织了一个小马帮,七八人,主要往外地运输手工铜器,小他两岁的朱瀚桂是他的搭档。两人分工合作十分默契,阿木日岬是马锅头,朱瀚桂负责照管驮畜、保管物料,他还懂些兽医常识。当初,活路干得顺、工钱拿得多的时候,朱瀚桂总会从褡裢里掏出心爱的小笛吹一曲。老朱“演奏”时,阿木日岬就坐他身边,像个孩子似的歪着头听入了迷……
走货途中危险无处不在,用朱瀚桂的话说,是把脑袋挂腰上的。
有一年初夏,他们的马帮在会东县东南侧的一片树林里,遭遇了劫匪。当时,十几个土匪拿着火枪、长柄矛、竹弩、木弩将他们围攻,阿木日岬的左肩、小腿中了数刀。怒气之下,他大吼一声,像一头斗牛场上失控的野牛似的向土匪扑过去,挥刀冲杀,竟一个人干掉了4名土匪。朱瀚桂也不甘示弱,他脑子敏捷,手脚灵活,一边指挥后队把货物拉走,一边挥着铜柄匕首左劈右戳,连着割破了两个土匪的喉咙。匪首被眼前阵仗吓得目瞪口呆,丢下同伙的尸骸,撒腿就跑得没了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