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军原创散文丨怀念一个人
怀念一个人
文/相军
几年前,我在县委宣传部结束了为期3个月的实习,被介绍到本县一家工厂干文书工作。报到那天,厂长扶了扶眼镜架,问我是不是跟县委里的某某领导是亲戚?我诚实地答:没有。厂长便安排我进了保卫科。文书的“宝座”则被厂长的表妹的丈夫的外甥占了。
保卫科有俩人,一个是科长,另一个是副科长,我成了唯一的“科员”。保卫科在大门口,很乱,不时有人来这儿抽烟、打扑克、说粗话、睡觉,折腾累了,就翻桌上的书,看了我正写着的稿,嘲笑一番,然后拍拍屁股离去,屋里只剩下烟灰烟蒂和点点痰迹。
一天晚上,我正抱着没吃饱的肚子在那儿瞌睡,一个粗粗的声音惊醒了我。一看,是个结实的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得很破,满脸胡子,这人指着我宿舍里的一张闲床,问:“我在这儿歇半晚上,行吗?”他脱下胶鞋,垫在屁股下头,在我身边坐下。我闻着他鞋筒里发出的霉烂的臭泥味,想拒绝,可看着他那副可怜相,还是答应了。
每天夜里,我正伏案读书时,他便敲门,然后脱鞋睡觉、打呼噜,来早了,就唠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知道他姓马,是孤儿,在本厂锅炉房干临时工,我叫他“小马”,他应得咯嘣脆。后来我才后悔起自己的势利,不该这么称呼他。他看见了我的书,总是摸了又摸,最后又小心地按原样放好。他的没刷牙的嘴里有股钻脑子的怪味,吐一口痰,我要用拖把抹半天,抽一支烟,我要拿扇子扇一夜,我真想撵他出去,可最终还是没有忍心。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工厂。又去那儿玩时,问起小马,人就露出悲伤神色,说:“他死了。”我吃了一惊,问其死因,人皆唏嘘不止。公元1991年夏,在我的家乡山东省临沂地区发生了一次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我县有16人死于此灾,而小马,便是这其中十六分之一。在下暴雨那夜,他已下班,本可回去睡觉了,可他却惦念锅炉房进水,便扛了十几个沙袋堵住门口,又拿脸盆往外舀水。锅炉房多年失修,经不住雨水折腾,在一阵呻吟之中卧倒在地,那可怜的小马,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现在,故乡已离我很遥远了,可每到夜阑人静或下雨之时,我都会想起1991年夏天,想起那个实心眼的小马。我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又始终用一种最崇敬的心情在怀念着他。
【作者简介】相军(男),出生于沂蒙山区,入伍后到太行山脚下,2001年调入中央电视台济南军区记者站,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创办北部战区陆军第一个网络电视节目《北陆新闻》,自主择业后,2018年创办鲁兵传媒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