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中福贵失去所有亲人,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余华这样说
人为什么要活着?
达尔文从生物学角度给出了“一切为了生存”的答案,当人逐渐脱离了动物性,活着就上升为一个哲学命题。当我们给活着不断赋予意义的时候,余华却通过福贵这个人物的一生来告诉你:“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一切又回到了生存的起点。
余华无疑是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作家。他笔下的文字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开伤口,把血污创面都翻露出来,就那么直楞楞敞给你看。
余华极少把他个人的情绪带进作品中去,他以一个旁观者极度的清醒,讲述那些滴得出悲伤的故事,一下下剜着读者悲悯的心。读余华的小说,需要有一种面对残酷的觉悟。
《活着》短短的二百来页,写尽福贵一生的悲欢沉浮。那微不足道的“欢”,像是故意为之的一点甜头,只是为了引出更为巨大的“悲”,摧毁这过于短暂的一息幸福。好让你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才是绝望。
福贵讲述家人死亡的时候,很平静:
- 有庆死了,我唯一的儿子死了。
- 凤霞死了,我的一双儿女都死了。
- 家珍死得很好,死得平平安安、干干净净。
- 二喜死了,被水泥板夹死的。
- 苦根是吃豆子撑死的。
这样平静的叙述,用最白描的话,说着再沉重不过的死亡。一双儿女、妻子、女婿、外孙,所有的亲人都离他而去,他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悲伤不已,那些悲伤体会全是读者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反而无比厚重,让人难受的窒息。
福贵讲述完他浸满苦难的一生,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吆喝起他那头相依为命也叫做福贵的老牛,湮进霞光下静默的土地里,苍老粗哑的歌声从他远去的背影后影影绰绰飘来:
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不禁想到南宋词人蒋捷的《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福贵唱吟的歌和这首词意境异曲同工,道尽人生的少、壮、暮三个阶段的境遇。未曾叙悲,读罢却怆然唏嘘!
福贵的少年享尽富贵荣华,壮年尝尽人世辛酸,晚年孤苦伶仃孑然独活。从一个吃喝嫖赌骄奢淫逸混不吝的富家少爷到输光家业一贫如洗勤劳俭朴的凄惶农民,人生大起大落,沧桑历尽。
二十世纪的四十到八十年代,正是特殊而动荡的年代。福贵作为千千万万贫苦农民的一个缩影,只能在时代洪流的冲刷下随波逐流。战争、贫穷、动乱、饥饿、十年浩劫,在生活被褫夺质量的时候,这些最底层的人民,只能忍耐妥协最本能地活着。不是他们选择这样“活着”,是必须如此。
福贵看起来个人经受的苦难,其实是时代不可抗力的必然性。他无法从时代的桎梏中抽离出来,只能认命地把一切的苦难归结于个人命运的捉弄。
福贵的儿子有庆,特别懂事善良。每天都要从学校赶回家里割草喂羊,匆匆扒拉几口饭就急忙往学校赶。来回三小时的路程让他奔走如飞,意外练就了卓越的长跑能力。
在校运会上,有庆像往常一样提着他的鞋子,光着脚把比他高年级的孩子都远远的甩在后边。这个让福贵引以为傲的优点,却让有庆更快的跑进了死亡。
县长老婆产后大出血,需要学生们献血。有庆既荣耀又高兴,他跑的飞快,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第一个到达了医院。
只有有庆的血型配上了,为了救县长的老婆,医院的人把有庆的血都抽干了。有庆嘴唇发白说我头晕,医生说抽血都头晕,这个孩子咕咚倒下了。没有人把他的死放在心上,只说了句乱来又都转头去救县长的老婆了。
当福贵在医院看到儿子冰冷的小小尸体,得到的却是医生一句你怎么就生了一个儿子!他悲伤愤怒,他不知道找谁去拼命。谁杀了有庆?县长还是县长老婆还是这个医院?他也无法拼命,他还有重病的家珍,聋哑的凤霞。凄风苦雨都要吞下,那些绝望发不出声音。
是当时整个环境对权利的趋附和盲从,对穷人人命如草芥的漠视,把这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推向了死亡。而特殊年代导致医生的素质良莠不齐,更是一剂猛烈的助推。
福贵能做的,只是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回家,悲痛欲绝地在父母的坟边掘一方薄坟草草埋葬,在心里徒然地感叹着命运的不公罢了。
苦难于福贵而言,就像空气一样看不见却时时存在。
福贵输光家业气死了父亲,穷困的生活累死了一辈子都不事劳作的母亲。儿子屈死了,本是大家闺秀的家珍嫁给他,跟着他吃尽苦头,高强度的劳作累垮了身体,郁郁而终。女儿凤霞难产死了,女婿二喜工作时被水泥板砸死,唯一的血脉苦根因为长久吃不饱饭,吃豆子撑死了。
然而再苦难的人生,它不是只有一个平面,它必然是是泪中有笑,苦中有乐。在福贵的苦海里,他淘出了父母对他的宠溺疼爱,家珍对他无条件的支持和柔情,儿子女儿对他的理解和孝顺,女婿给女儿带来的幸福和甜蜜,外孙让他享受到了天伦之乐……
福贵的一生,都在固执地和命运不屈的角力,只不过他反抗的姿态是驯服的。命运给他的好的、坏的,他都全然接受。只要活着,他就能从这干巴巴的生活里感受到希望。他从家人曾经馈赠给他的爱里,获得了绵长的勇气。
“我是有时候想想伤心,有时候想想又很踏实,家里人全是我送的葬,全是我亲手埋的,到了有一天我腿一伸,也不用担心谁了。”
福贵讲不出“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但他因为自己死到最后而感到宽心,因为家人不必去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那是他的庆幸,这是他的承担。福贵这一生的跌宕起伏,像永不遗忘的影像储存在记忆中,只有他自己独自观看。
所以,福贵对于别人愿意给他机会讲述他的一生,是感激甚至迫切的。像他这样命运的孤苦老人散布在各个角落,谁会真诚地听他们讲述自己泛善可陈的人生呢?毕竟那是一个盛产苦难的年代啊!那些过往的秘密在心里生根发芽,独自茁壮生长,却无人看见,该是多么寂寞啊!
在回忆的讲述里,爹娘、家珍、凤霞、有庆、二喜、苦根都活了过来,他们如此清晰地经历过他的人生。他仿佛也跟着又重新活了一次,再一次感受到家人带给他的温暖和爱,那些苦难早已经沉淀了下去,只留下余温尚暖的幸福。
福贵晚年用最后的积蓄买回了一头老牛,也叫那头牛福贵,那头太老的牛就像太老的他,那么接近死亡。每天福贵对着“福贵”说话,“福贵,家珍他们早在干活啦,你也歇够了。我知道你没吃饱,谁让你在水里待这么久?”
在作家无意间采访到福贵之前,福贵每天对着这头牛,絮絮叨叨着他曾经的家人。他叫福贵也是叫他自己,他说的那些荒诞的话,就像重温家人都在的日子,他早已能熟练地从他的人生里提纯出幸福。
我们看福贵的一生,苦难叠加苦难,不忍卒睹。对于福贵而言,他的人生里却有很多温情和美好。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
正如余华在《活着》韩文版自叙里所说:这部作品的题目叫“活着”,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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