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如何呢?
大风村的哨子被本家亲戚赶出了大风村。
他们骂他是天煞孤星,克父母克兄弟,克亲戚,留在村里就是祸患。为了坐实他的不详,他们把去年太叔公摔一跤跌死的事情推到了他身上,还把上个月邻居家婶子喝药自杀的事情也怪到他头上。
他一个孤零零的结巴瘸子,如何辩驳,只好把能拿的动的家什——一口铝锅抄在手上,被族亲推推搡搡赶到村口。
父母和哥哥留下来的两间土屋立马就被堂叔家的牛和驴子住了,还上了锁头。哨子趁夜拖着瘸腿围着土屋转了十几圈也没能进去,倒是差点被堂叔家的恶狗咬了。
哨子无法可想,只好拎着锅出村去另找活路。
他深一脚浅一脚,一瘸一拐地走在山道上,几次摔在路边草窝里。那月亮光冷冷的,照着大小山头如魑魅魍魉,那黑沉沉的山林间,间或传来几声虫鸣兽吼,让人心里发毛。哨子才19岁的年纪,自然也怕,但他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和现在的处境,就觉得就是立死,做了鬼,也比如今要好。于是也就放开了胆子,瘸步走得更快,竟还吆喝了起来。他拖长了尾音呕吼...呕吼..鹅...地嚎叫,不成调子,落在山下村里人的耳中很有些恐怖。
天要蒙蒙亮的时候,哨子终于找到了当年村里猎户大山住过的小土房,屋顶塌了一半,土炕和土灶也只剩下半边完好,屋里到处都是烂草。
这地方能住人?这是哨子的第一个念头。
好歹还有四面墙,半边顶,能挡挡风,遮遮雨,住下吧!还能如何呢?这是哨子认了命的妥协。
哨子就在这破屋里安顿下来了。
三顿没吃东西了,哨子也没力气收拾屋子,在屋子边水洼里舀了些水,又想法子在烂土灶里升了火,架上铝锅,把水烧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昨日被赶出来前,自己瞅空抓的几把玉米面,盘算着顿数,洒进沸水里。看看土屋角边有些土菇野菜,也都薅了来,洗也不洗,就丢到锅里同煮。
忙活了一场,好歹吃了个7分饱。哨子不敢休息,开始拾掇屋子,把中庭的草拔了,就地取土,把土灶垒全乎了些,又把土炕边散落的石块垒好,整出个能躺人的地方。又把屋里角角落落的土用棍子仔细扒平了些,竟还在薄土层下发现了一柄全是绣的砍柴刀,一只没有木柄的镰刀头,还有一个破了个窟窿的竹笸箩。
哨子惊喜极了,把这些物什好好收拾起来,又拔了些草补了笸箩的破洞。一忙忙到了傍晚,哨子又生起火做玉米粥,囫囵吃完了,就躺倒在土炕上休憩。
看着屋顶洞里漏出来的星子,哨子也懒得哭,也笑不出来。满脑子都在盘算着,后面的日子怎么过下去。他现在是身无分文,一无所有,能有这么个破屋栖身,他已经满足了,横竖将来不是一死,就是一活,他除了想法子填饱肚子,还能如何呢?
第二日天刚亮,哨子就已经到了林子边上,找了小木叉斜支了笸箩,木叉下的草绳儿被小心藏在叶子,细土下面,尾巴在石头后面的哨子手里。笸箩底下撒了他仅剩的那一口玉米面。这是以前哥哥在的时候,惯用的捉麻雀的办法。
许是老天爷想怜悯他一次。一上午的功夫,哨子就框住了3只麻雀,2只肥鹌鹑。直到那口玉米面全部被吃完了,哨子才收了陷阱,带着猎物回屋里去了。
哨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只麻雀煮的肉汤,剩下的猎物就舍不得再吃了。趁天快黑的时候,他提着2只麻雀2只鹌鹑一瘸一拐地下山去,找了离他最近的邻村换东西。
他说话结结巴巴,一瘸一拐的样子实在惹人可怜。村口一位看着面善的大婶同情他,给了他要的牛皮筋和抄网,还另外塞了一小袋玉米面给他,他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日,哨子就用树杈崩了牛皮筋,用石子儿打猎。农村人自小没啥休闲,用弹弓射鸟是男娃娃们的基本技能。哨子因为没啥朋友,又走不快,所以自小很有时间钻研弹弓技巧,已经是个中高手了。
除了打鸟,他还能用弹弓猎兔子。现在山林上兔子是最多的,又长得肥。哨子就一直在林子里转,找兔子打,当天就猎到了两只,要不是腿瘸跑不快,估计上5只也有可能。
哨子美美地吃了一顿兔子肉,和玉米粥,剩下的那只兔子扒了皮挂在廊下风干。
第三日他打完兔子野鸡,又去山边野涧用抄网捞了些山螃蟹和小虾。
第四日,他用树枝搭好屋顶框架,把前几日割来晒干的草一捆一捆扎起来,铺好。终于得了个全乎的屋顶。
第五日,他在山涧洗了个澡,把前几日猎来风干的兔子野鸡还有皮毛,都拿去最近的集上卖,换回了铁钉,鱼笼,新刀子,油布,油盐和玉米面。
第六日,他到野塘下了鱼笼,又用树枝木棍钉了一扇漏风的门,用油布堵住疏漏。晚上睡觉不怕野兽,也没有那么冷了。
几个月过去了,天渐渐凉了,他每日里不停打猎捞鱼,到集上换了冬衣和棉絮,在屋檐下积了厚厚的柴垛子,又用油纸糊了窗户,好歹平安暖和地过着冬,口袋里竟也有了些余钱。
大年三十那晚,他喝了一碗干肉汤,烧好了炕,听着山下村子隐隐传来的爆竹声,手摸着自己衣服最里面装钱的布包,心里很是知足。有吃饱穿暖的日子过,已经是老天爷照顾了,还能如何呢?
开了春,哨子去赶集,回来的路上捡了个小娃,带着小娃去找他娘,看到那女人靠在山石边上又饿又发烧,已经奄奄一息了。哨子把女人背上,牵着小娃一瘸一拐到集上找郎中,开了几副药。又听小娃说自己没有爹,也找不到其他亲人,就把他们领回了自己的小屋。
哨子管这母子吃喝住,还管买药煎药,救了两条命。他们都对他千恩万谢,还要磕头。哨子却不肯受,结结巴巴地说是世道不易,能帮人一点是一点。
这母子在哨子这足足住了几个月,女人带着小娃在屋边开了一小块地,撒了红薯种子和菜种子,很快就郁郁葱葱的喜人。女人还让哨子去集上买了鸡鸭苗,在屋后围了窝养了鸡鸭。
平日里哨子带着小娃去下陷阱,打兔子,放鱼笼。小娃又乖又聪明,能帮他打下手。打猎回来也都是热灶热饭,屋子里井井有条。
哨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那是有一个家的感觉,他心里真切地希望这对母子能永远留下来。但是他也不敢奢望,毕竟这对母子应该是有家投奔的,跟着他在山上到底是吃苦。
终于有一天,他从林子里回来,看到屋子锅里温着饭,但是女人,小娃和廊下风干的猎物都不见踪影的时候,没有伤心,也没有怪他们。他是个瘸子结巴,现在有屋子,有菜地,有鸡鸭,有余钱,还有打猎的本事,已经尽够了,他能就这样平顺过一辈子已经是造化了,还能如何呢?
又过了一个月,那女人领着小娃又回来了,说是婆家亲戚赶走他们母子占了他们的家产,娘家父母没了,娘家亲戚也不认她。她已经无依无靠,想回来和哨子一起过日子。
哨子也没有扭捏,和女人拜了天地,收了媳妇儿子。
后来,这一家子相互扶持着,勤勤垦垦地打猎劳动过日子,虽然也经历过不少困难波折,但也一瘸一拐地把人生路走得越来越红火了。到现在,哨子家已经传了三代了。
哨子的孙子如今已经搬到镇上定居,成了家,从小打小闹发展到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他经常会和旁人说起自己的爷爷哨子。说哨子留给后辈的最大的智慧:遇到事儿,要往光明处看。多想想:如今这状况已经很好了,还能如何呢?即使腿是瘸的,只要一直向前,总能走到地方的。
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