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六尺巷”

专程到安徽桐城,自然是奔“桐城派”而去的。探访桐城派先贤遗迹与轶事,最好是参观桐城文庙及桐城派文物陈列馆。不巧,那天闭馆,只待翌日再访。
  时维仲秋,细雨蒙蒙,漫步街头巷尾,不经意与“六尺巷”相遇。六尺巷故事早有所闻,据桐城派晚期作家姚永朴《旧闻随笔》记载:张文端公居宅旁有隙地,与吴氏邻,吴氏越用之。家人驰书于都,公批诗于后寄归,云:“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吴闻之感服,亦让三尺。其地至今名为六尺巷。
  张文端公,乃桐城人张英,康熙朝重臣,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去世后,谥文端。张英官居大学士(相当于宰相)期间,桐城老家与邻居发生地基纠纷,两家皆为当地望族,县衙左右为难,张家人寄信张英,试图借其威势摆平。没想到,张英回复劝家人礼让三尺,张家人果然依照他的意思,退让三尺;吴家人颇为感动,也退让三尺;于是六尺巷就这样形成了。
  百闻不如一见。六尺巷就在跟前,亲眼目睹,感觉就是不一样。为见证此行,也不能免俗,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随后,就以脚步穿越这条笔直的小巷。走了几步,退了回来,又重新起步,想要丈量小巷有多长,就得默数步子。
  细雨停歇,小巷幽静。脚下的路是鹅卵石铺成的,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脚步声;小巷足音,仿佛穿越时空,拉近了与旧宅故人距离,隐约感知到他们的音容笑貌。两边的围墙是青砖砌成的,张吴两家旧宅大院就在围墙里面,视线阻碍不能窥见,但是高大的樟树靠近围墙林立,在微风中摇动枝叶,仿佛代表两家故人相互致意。
  走了一百几十步,从东至西穿过小巷。此间,又有“懿德流芳”石牌坊、诗画照壁等景物,停留观赏一番。只见安庆、桐城等地“家风教育基地”“廉政教育基地”设置于此,感慨系之,思绪万千。
  六尺巷,作为家风教育基地很好理解。张英出身耕读世家,幼承家训,恪守家风。张英入仕之后,祖父张士维致书谕之:“敬者德之基,俭者廉之本,祖宗积德累世,以及于汝,循理安命,毋妄求也!”张英不忘祖训,“居官四十余年,朴诚敬慎,表里无间,忠于公家,无毫发私”。《清史稿·张英传》记载,康熙帝曾对执政大臣说:“张英始终敬慎,有古大臣风。”张英时常“以务本力田、随分知足告诫子弟”,他编撰的《聪训斋语》,包含持家、治国、立身、做人等方面训诫,对后世子孙产生极大影响。
  张英次子张廷玉,受家风熏陶,有其父风范。张廷玉历仕康、雍、乾三朝,官至保和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身后配享太庙,为清代唯一享此哀荣的汉臣。雍正十一年,张廷玉之子张若霭参加殿试,中了一甲第三名(探花)。张廷玉认为,普天下人才众多,三年大比,莫不期望进入鼎甲。身为朝廷重臣,儿子若登一甲三名,便占寒士之先。他为此感到不安,于是面见雍正帝,请求恩准其子让出探花。雍正皇帝说:“你儿子名列探花,朕实出于至公,非因大臣之子而有意提拔。”在张廷玉情词恳切的请求下,雍正帝勉从其请,将张若霭由一甲探花改为二甲第一名。
  张英为邻居“让墙”,张廷玉替儿子“让探花”,是高尚的礼让之举,是良好家风的体现与传承,更是中华美德的践行与弘扬。
  那么,六尺巷何以与廉政教育联系在一起?义理不言而喻,做官与做人,其实是相通的。一个心怀敬畏、谨言慎行、谦和礼让之人,做官大概率清廉。反之,心无敬畏、不知谦让之人,做官大概率为贪官。贪官之所以为贪官,大都被贪欲所迷惑,不甘于“随分知足”,不懂得敬畏谦让,而热衷于争名夺利,以我为圆心,以私利为半径,追求利益面积最大化。且看张英家族,有清一代高官辈出,却鲜有贪官,不正是廉政教育的好典型么?
  张吴两家宅院尚在修复施工,不能进去参观,颇为遗憾。仔细想来,也不虚此行,毕竟精髓蕴含于六尺巷。尽管它当年只是两家宅院的附属物,由于时过境迁,它已成为谦让美德的见证与象征,故而喧宾夺主,远近闻名。
  其实,如今六尺巷,并非原有六尺巷,历经岁月沧桑,六尺巷多有毁损。但是,每次毁损之后,随即修复或重建,因为人们希望六尺巷能够永久存在,毕竟它所承载的谦让美德,有益于化解人际纠纷,有益于促进社会和谐。
  古人认为:立德、立功、立言,是不朽的事情。走过六尺巷,真切地感到,美德能在人们心中树起不朽的丰碑。张英、张廷玉父子,作为进士出身的重臣,无疑擅长为文,《明史》就是张廷玉主修的,但父子并非以文闻名。不过,父子让墙、让探花的美德凝固于六尺巷里,倒是媲美桐城派文章,依然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离开六尺巷,穿行桐城街道,只见车辆川流不息,行人熙来攘往。城区交通秩序井然,没有红绿灯的路段,车辆礼让行人;有红绿灯的路口,各自依规则通行,不见一人闯红灯,人人面容看上去谦和淡定。据说,自有六尺巷之后,桐城民间遇到纷争,只要说出“让他三尺又何妨”的训诫,很快就会息事宁人。
  看来,六尺巷的礼让精神,早已融入整个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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