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164):心猿套箍,意马上缰,小白龙比悟空也好不到哪去

前文书说到,观音见悟空对紧箍儿之事不依不饶,只得安抚,用三枚净瓶杨柳的叶子化作三根救命毫毛,赠与悟空,并许诺他遇到凶险时可向三界神佛求救,悟空方才依了。不想唐僧知道观音相助,千恩万谢,却不提悟空半点功劳,悟空不由愠怒。过鹰愁涧时,悟空本想作弄唐僧,不想水神化作渔翁摆渡玄奘渡水,悟空见他装神弄鬼,愈加不悦。

这龙马脚程果然不凡,在大路上撒开四蹄,绝尘驰骋,直把玄奘吓得伏下身去,牢牢抱住马颈,生怕跌落马背。悟空看得有趣,又爱龙马跑得飘逸,竟不在御马监的天马之下,满心想促他全力飞奔,看看是何光景,只是见玄奘已然面如土色,两股战栗,只得呼喝一声,教龙马放缓脚步,玄奘这才长吁一口气,慢慢坐起身来。

悟空暗中留神,见白龙马虽不说话,却似野性未除,时而嘶叹,时而刨蹄,仿佛心有不甘,怀忿难言,不禁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心道:“你虽变马,为人所骑,受了不少委屈,总算没有劳什子紧箍儿勒脑,好歹比我还强些。”

就这样胡思乱想,不觉走到日暮时分,玄奘见沿途尽是荒山野岭,充耳都是鸦鸣猿啼,心中甚是焦虑,在马背上坐直身子,伸长了脖子遥望,忽见前方路旁竟有一座庄院,不禁大喜道:“悟空快看,前面有户人家,今晚可有地方借宿了!今日累了一天,我们就在那里休息一晚,明早再行。”

悟空掂起脚略一张望,笑道:“师父眼神不好,那里不是人家庄院。”

玄奘凝神又看了一看,诧异道:“何以见得?”

悟空遥指道:“这个院子不小,若是个庄院,想来该是个大户人家,却没有飞鱼稳兽的屋脊,也没有鸱吻兽头的飞檐——我料这必是一个庙宇庵堂。”

玄奘点头笑道:“此言有理,不想你竟有如此细心,难得!难得!”

师徒二人说着话,不觉便到了门首边,只见门上有三个大字,写着:里舍祠。玄奘对悟空笑道:“果然是个庙宇,却不知为何以祠命名,供的是哪路神祗。”

悟空笑道:“这祠堂孤零零在这旷野大路之上,莫管供的是谁,却不知有几人愿意来此上香,甚是古怪也。”说着便走到门前,拿起门环叩了几下。

过不片刻,便听脚步声响,大门开处,只见一个老者,颈上挂着数珠,看了玄奘师徒一眼,合十迎道:“二位师父想是投宿来的,快请进来奉茶!”

玄奘忙下马合十谢过,随着老者进了大门,悟空自揪着马鬃随后跟来。

一进大门,便是一个天井院,迎面一座小殿,玄奘便请参拜圣像。老者甚喜,引着玄奘进殿拈香,悟空教龙马停在院里驻足,也跟着进去,抬眼看时,只见那圣像不僧不道,却不认得是哪路神祗。

拈香拜罢,老者便请玄奘师徒到侧房坐了,呼小童献茶。玄奘道了谢,寒暄问道:“请教老丈,此庙名为里舍祠,不知是何出处?”

老者道:“这里地处西番哈密国界,这庙后头不远处有一个乡村,村里庄户们都有求神向善之心,故而发愿起社,建了这座庙宇。所以取名里舍祠,里者,便是指一乡之地也;社者,便是我们所供的一社之神也。”

玄奘恍然道:“原来如此。不知这社神灵验如何?”

老者连连点头道:“灵验得很!灵验得很!每年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时,村上庄户们各办猪牛羊三牲,并若干土产花果,来这里祭社,以求四时清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赖社神保佑,甚是灵验,故而我们小小村庄,亦能丰衣足食,庄户们也愈发虔诚也。”

玄奘闻言,点头赞叹道:“果然是离家三里远,别是一乡风。我那里的人家,虽建有高堂华庙,却鲜有贵处人家这等向善之心也。”

老者问道:“敢问长老仙乡何处?”

玄奘答道:“贫僧是东土大唐的和尚,奉了皇帝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的。可巧天色晚处,路过贵地,故而来投圣祠,求告借宿一宵,不敢有劳太甚,天明我们即行。还请老丈方便!”说着便合掌行起礼来。

老者欢喜道:“原来是东土大国的法师,法驾光临,鄙祠蓬荜生辉也!长老切莫客气,既然来了便是有缘,尽管在此安歇。长老一路远行,想来也肚饥了,我先去安排斋饭,长老宽坐,略等片刻。”说着就道声失陪,自去吩咐童子备饭。

不一时斋饭端上,玄奘连声道谢,老者便陪着玄奘用斋。悟空略吃了几口,不耐烦听他们寒暄客套,便自去院中照看白马。悟空的眼乖,早瞥见房檐下拉着一条晾衣服的绳子,长短粗细堪作缰绳,左右瞅着无人,便一把扯断,拿到后院往白马身上缠套。

只是龙马身上既无辔头,又无咬木,单只一根绳索,却是无从缠系,悟空无奈,只得胡乱用绳索把马脚系了,又把绳子另一端绑在树桩上,权作缰绳。

正在手忙脚乱之际,忽听“嗤”的一声笑,回头看时,原来是那老者和玄奘不知何时也来了后院。老者看着悟空笑问道:“遮莫你这马不是自家的,竟是偷来的?”

悟空因偷拿了绳索,见了老者本就有点心虚,此时听他说自己偷马,便以为老者是旁敲侧击,指桑骂槐,不禁恼羞成怒,抗声道:“你这老头子,岁数也不小了,却怎么尚不懂事,说话如此不知高低深浅!我们是代东土大唐皇帝取经的圣僧,怎么会去偷马?”

老者也不生气,依旧笑道:“若不是偷来的马,怎地会没有鞍辔缰绳,却来扯断我晒衣服的绳子拴马脚?”

悟空被说到羞处,登时满脸通红,玄奘见状忙呵斥道:“你这猴头实在顽皮,性子又急躁!你若要绳子拴马,好生向老人家讨一条绳索便了,如何就不告而借,扯断人家晒衣的索子?”随即又向老者赔礼道:“老丈休怪,我这徒儿率真顽皮,甚是无礼,还望见谅。只是这马确实并非偷来之物。”

老者笑道:“老汉戏之耳,一条绳子值得几何?长老切莫当真!只是长老为何骑了一匹无鞍无辔之马?实是好奇,可否见告乎?”

玄奘道:“难怪老丈好奇。其实我最初骑的马鞍辔俱全,前半日我们走到鹰愁涧时,不期涧里有条孽龙成精,突然暴起袭击,把我那白马连鞍带辔,一口吞下肚去。亏得我这徒弟有些本事,打退了孽龙,又感得观音菩萨慈悲,亲自前来收服了孽龙,就教他依我那白马的模样化身为马,毛片俱同,只是无鞍无辔,教他驼我西行,将功赎罪。我们从鹰愁涧至此,未逢市集,因而尚未置得鞍辔也。”

老者恍然道:“原来如此,长老竟能得到观音菩萨的救助,收服神龙化马驼你,真圣僧也!说来也巧,老汉我年轻时节,家境也颇富裕,便爱骑个骏马良驹,不料后来不幸遭了回禄之灾,被那祝融光顾,一把火把我一应家私烧得干干净净,连累了我的马也遭了难,唯剩下一副鞍辔,是我心爱之物,便留作念想,就是十分穷困潦倒时,来此庙里充个庙祝,侍奉香火,靠着后庄的施主们募化度日,也不舍得卖了它。今日遇见长老,甚觉有缘。长老是个圣僧,又得了观音菩萨的慈悲,把神龙化马给你当坐骑,我老汉久皈佛门,不能不稍有周济,我便舍了那套鞍辔与你,也不埋没了它!明日我便把鞍辔取来赠与长老,扣背前去,愿长老笑纳。”

玄奘大喜,没口子地称谢了一回。悟空也颇觉意外,含含混混地道了句谢,心里疑惑不定。老者似是心情甚佳,又教童子搬出些点心,请玄奘师徒回房吃了些宵夜,方才各自就寝,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天刚放亮,悟空便把玄奘唤醒,催促道:“那庙祝老儿说要送我们鞍辔,师父见了面可要问他讨,切莫饶他!”

玄奘听了,只觉哭笑不得,叹道:“悟空,你早早把我叫醒就是为了此事?昨日为师说你顽皮,果真像个孩子一般。你不必如此心急,那老丈既说了要送,定然不会虚言也。”然而眼见着悟空抓耳挠腮,只得匆匆起身,刚一出门,正见到那老者捧着若干东西放在廊下,一见玄奘便欢然道:“长老起得好早!鞍辔已经齐备,都放在这里了,请长老收用!”

悟空几步跳到跟前,只见除了鞍辔之外,尚有衬屉缰笼等物,凡是马上用具,无不齐全,不禁大喜。

玄奘见状,自然欢喜称谢,老者回了一礼,自去准备早斋,玄奘便教悟空一件件拿起过目,只见:雕鞍晃彩,宝凳飞金,衬屉叠绒,紫缰拧丝;辔头皮扎团花,云扇描金舞兽;更有水磨铁环嚼,两垂蘸水结毛缨。

悟空见了这般好东西,哪里还忍得住?忙不迭地捧着奔到后院,一件件地装在龙马身上,说来也巧,倒像是量体定做的一般,无不合身。玄奘走来看了,也是惊喜不已,忙去见老者再三面谢,老者再三辞让,便请玄奘师徒用了早斋,亲自送到门首。

玄奘见龙马配了雕鞍,越发显得神骏,含笑上马,便向老者辞行。老者自袖中抽出一条皮鞭,古色生香,定睛看时,乃是香藤扭成的柄子,虎筋缠丝的鞭梢,也是件好东西!老者将马鞭递于玄奘道:“我这鞭子也没用了,一发送与长老吧!用它来驭马,保你称心如意!”

玄奘接了马鞭,连声谢道:“多谢老丈厚赐,玄奘何以为报?”

话音未落,只觉一阵香风吹过,那老者已逝然不见。玄奘大惊,又看那庙宇时,只是一片空地,哪里还有里舍祠的影子?正自瞠目结舌之际,只听半空中那老者的声音传来:“圣僧,我乃落伽山的土地,蒙菩萨差遣送此鞍辔与你。如今心猿归正,意马收缰,你可安心上路,努力西行,切莫有丝毫怠慢,辜负了菩萨厚望!”

玄奘闻言,慌忙滚鞍下马,望空礼拜道:“弟子肉眼凡胎,不识尊神真面,乞请恕罪!烦劳尊神转告菩萨,弟子深谢菩萨厚赐,绝不敢有丝毫怠慢,必定尽心尽力拜佛求经!”说着便磕头不绝。

悟空见玄奘如此,呵呵笑道:“师父起来吧,那厮早走了,你只管磕什么头?”

玄奘嗔怪道:“悟空,礼佛之念存乎一心,便是尊神不在,望空礼拜也是一番心意,你不随我拜谢,却在一旁嬉笑,太过无礼也!”

悟空冷笑道:“这观世音行事藏头露尾,先后两番差人装神弄鬼,不过是想试探你我师徒的诚心罢了。只怪老孙一时大意,未曾用法眼去识破他,反被他戏弄了一番。若不是看观世音的面上,原该追上去打他一顿,如今饶了他这一顿打已十分好了,还想让我拜他?老孙自小便不曾拜人,就是在玉皇大帝和太上老君面前,也不过唱个喏罢了。”

玄奘斥责道:“休要说此狂妄大话!似你这般无礼,怎能得菩萨眷顾?以后万万不可如此!”

悟空见师父动了气,不敢再说,只是想起被观音几次三番地戏弄,心中着实不甘,只得忍了气,扶师父上马西行。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八十二回:水神化身渡金蝉,土地赠辔收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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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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