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卷8勉学篇诗解11好问则裕独学无友必须眼学勿信耳受
题文诗:
尚书有日::好问则裕.礼记有云:独学无友,
孤陋寡闻.盖须切磋,相起明也.闭门读书,
师心自是,稠人广坐,见有谬误,差失者多.
谷梁传称,公子友与,莒孥相搏,左右呼日:
孟劳孟劳,鲁宝刀名,亦视广雅.近在齐时,
姜仲岳谓:孟劳也者,公子左右,姓孟名劳,
多力之人,为国所宝.与吾苦诤,清河郡守,
邢峙时座,当世硕儒,助吾证之,赧然而伏.
三辅决录,又云灵帝,殿柱题日:堂堂乎张,
京兆田郎.盖引论语,偶以四言,目京兆人,
田凤者也.有一才士,乃言京兆,田郎二人,
皆堂堂耳.闻吾此说,初大惊骇,后寻愧悔.
谈说制文,援引古昔,必须眼学,勿信耳受.
江南闾里,有士大夫,或不学问,羞为鄙朴,
道听涂说,强事饰辞:呼征质为,周郑霍乱,
谓为博陆,上荆州也,必称陕西,下扬都而,
言去海郡,言食糊口,道钱孔方,问移楚丘,
论婚宴尔,及王姓则,无不仲宣,语刘姓则,
无不公干.凡有百件,传相祖述,问莫知由,
施时失所.又尝见谓,矜诞夸毗,呼高年为,
富有春秋,耳学之过.文传千古,言在一时.
【原文】
《书》日: "好问则裕。"《礼》云: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盖须切磋相起明也。见有闭门读书,师心自是,稠人广坐,谬误差失者多矣。《谷梁传》 称公子友与莒孥相搏,左右呼日"孟劳"。"孟劳"者,鲁之宝刀名,亦视《广雅》。近在齐时,有姜仲岳谓:“孟劳'者,公子左右,姓孟名劳,多力之人,为国所宝。"与吾苦诤。时清河郡守邢峙,当世硕儒,助吾证之,赧然而伏。又《三辅决录》云: "灵帝殿柱题日: '堂堂乎张,京兆田郎。"盖引《论语》,偶以四言,目京兆人田凤也。有一才士,乃言:“时张京兆及田郎二人,皆堂堂耳。"闻吾此说,初大惊骇,后寻愧悔焉。
江南有一权贵,读误本《蜀都赋》注,解"蹲鴟,芋也",乃为"羊"字;人馈羊肉,答书云: "损惠蹲鸱。"举朝惊骇,不解事义,久后寻迹,方知如此。元氏之世,在洛京时,有一才学重臣,新得《史记音》,而颇纰缪,误反"颛顼"字,项当为许录反,错作许缘反,遂谓朝士言:“从来谬音'专旭',当音专翱'耳。"此人先有高名,翕然信行;期年之后,更有硕儒,苦相究讨,方知误焉。《汉书王莽赞》 云: "紫色蛙声,余分闰位。"谓以伪乱真耳。昔語尝共人谈书,及王莽形状,有一俊士,自许史学,名价甚高,乃云: "王莽非直鸱目虎吻,亦紫色蛙声。"又《礼乐志》云: "给太官铜马酒。"李奇注:“以马乳为酒也,捶铜乃成。"二字并从手。捶铜,此谓撞捣挺桐之,今为酪酒亦然。向学士又以为种桐时,太官酿马酒乃熟。其孤陋遂至于此。泰羊肃,亦称学问,读潘岳赋: "周文弱枝之枣",为杖策之"杖";《世本》 "容成造历",以历为碓磨之"磨"。
【译文】
《尚书》说: "喜欢提问,便知识充足。"《礼记》.上说: "独自学习而没有朋友,就会学识浅陋,见闻矿。"学习必须要共同切磋,互相启发,这是很明白的。我见到闭门读书,自以为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口出谬误的人很多。《谷梁传》 叙述公子友与莒孥搏斗,左右的人呼叫"孟劳"。孟铹是鲁国力的名称,这个解释也见于《广雅》。我近来在齐国,有位叫姜仲岳地说: "孟劳是公子友左右的人,姓孟,名劳,是位大力士,为鲁国人所看重。"他和我苦苦争辩。当时清河郡守邢峙也在座,他是当今的大儒,帮助我证实了孟劳的真实涵义,姜仲岳才红着脸认输了。此外,《三辅决录》 说: "汉灵帝在宫殿柱子上题字:'堂堂乎张,京兆田郎。"这是引用《论语》中的话,偶然以四言句式,来品评京兆人田凤。有-位才士却解释成:“当时张京兆及田郎都相貌堂堂。“他听了我的上述解释,开始非常惊骇,后来又感到惭愧懊悔。
江南有一位权贵,读误本《蜀都赋》的注解"蹲鸱,芋也"时,把"芋"字错作"羊"字。有人馈赠他羊肉,他回信说: "实在有损您惠赐蹲鸱。"满朝官员都感到惊骇,不了解他写的是什么意思,很久以后追寻事情的来龙去脉,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北魏元氏时,在洛阳,有位有才有学而位居要职的大臣,新得了一本《史记音》,内中错谬很多,如写错了“颛顼"一词的反切,"项"字应当为许录反,却错为许缘反。这位大臣就对朝中官员们说: "过去一直把颛顼读成专旭',应该读成'翱'。"这位大臣以前名气很大,他的读法,大家一致赞同并照办。一年以后,又有大学者对这个词的发音苦苦地研究探讨,才知道那个大臣的错误。《汉书王莽赞》说: "紫色蛙声,余分闰位。“是说王莽以假乱真。过去我曾经和别人一起谈论书籍,谈到王莽的模样,有位颇有才气的人,自夸通晓史学,名很高,却说: "王莽不但长着猫头鹰一样的眼睛, 老虎-样的嘴,而且有着紫色的皮肤,青蛙的嗓音。还有,《礼乐志》 上说: "给太官铜马酒。"李奇的注解是: "用马乳熬成酒,要经过撞击、搅动才能做成。"捶銅"二字的偏旁都从手。所谓捶铜,这里是说把马奶捶击拌动,现在做酪也是用这种方法。从前有位学士又认为是种桐树时太官酿造的马酒才熟。他的学识浅陋到了这种地步!泰山的羊肃,也称得上有学问的人,他读潘岳赋中”周文弱枝之枣"一句,把"枝"字读作杖策的"杖"字;他读《世本》中"容成造历"一-句,把"历"字认作碓磨的"磨"字。
【原文】
谈说制文,援引古昔,必须眼学,勿信耳受。江南闾里间,大夫或不学问,羞为鄙朴,道听涂说,强事饰辞:呼征质为周、郑,谓霍乱为博陆,上荆州必称陕西,下扬都言去海郡,言食则糊口,道钱则孔方,问移则楚丘,论婚则宴尔,及王则无不仲宣,语刘则无不公干。凡有一二百件,传相祖述,寻问莫知缘由,施安时复失所。庄生有"乘时鹊起"之说,故谢眺诗日: "鹊起登吴台。"吾有一亲表,作《七夕》诗云:“今夜吴台鹊,亦洪往填河。"《罗浮山记》云: "望平地树如荠。"故戴景诗云:“长安树如荠。"又邺下有一人《咏树》诗云: "遥望长安荠。"又尝见谓矜诞为夸毗,呼高年为富有春秋,皆耳学之过也。
【译文】
谈话写文章,援引古代典物,必须亲自去学书上的记载,而不要相信听闻。江南乡里,有些士大夫不做学问,又羞于被视为鄙陋粗俗,就道听途说,牵强附会,修饰言辞,以以高雅博学。比如,把"征质"说成"周、郑",把霍乱叫做"博陆",上荆州一 定要说去陕西,下扬都就说去海郡,谈起吃饭说是"糊口",提到钱就称为"孔方",问起迁徙的地方就说"楚丘",谈论婚姻就说"宴尔",讲到姓王的人无不代称为"仲宣",谈起姓刘的人无不呼作"公干"。这样的例子有一二百个,士大夫在流传中互相学习。如果向他们寻根问底,谁也不知道这些说法的缘由,使用时常常不恰当。庄子有"来时鹊起"的说法,所以谢眺的诗就说: "鹊起登吴台"我有一位表亲,作《七夕》诗说: "今夜吴台鹊,亦共往填河。”《罗浮山记》说: "望平地树如荠。“故戴景的诗就说:“长安树如荠。“邺下有个人的《咏树》诗说: "遥望长安荠。“我还曾经见过有人把"矜诞"解释为"夸毗",称"高年”为"富有春秋",这些都是"耳学"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