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之三十八:孟后悲喜

栾氏春秋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绍圣绍述同文馆    天与弗取反受咎

孟后废复

  丑闻之一,哲宗的婚姻。

  当年刘娥给仁宗包办了次婚姻,结果很不幸福;高滔滔有样学样,也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哲宗娶了个老婆,这件事从开始到结局就是个闹剧,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可思议。

  第一,选人。

  皇后是一国之母,与皇帝为敌体,何等的崇高尊贵,选谁来当,简直是件天大的事。高滔滔也真的很重视了,她命令在京各级官僚家庭都要把适龄女孩儿的名单资料上报,由她率领的以各大宰执人员组成的核审团挨个挑选。

  忙了大半年,终于一位女孩儿杀出重围,站在了命运之巅。这位女孩儿真是太出色,首先她长得好,花容月貌;其次她品德好,贞洁贤淑;再次她出身好,是以故军方第一人,战功卓著的枢密使狄青的孙女。

  这好那好,可惜高滔滔看不上。她以一个女人的直觉第一瞬间发现了问题,这个女孩儿无论如何不能当皇后,当了肯定天下大乱。

  因为实在是太彪悍了,这位狄小姐居然有3个妈妈。分别是狄青长子狄谘的夫人、狄青次子狄咏的夫人、狄咏的妾。

  有点乱,说白了也简单,她是庶出的,最后那位妾才是她的亲妈。这种社会地位让她出生就很郁闷,被虐待后老爸一时心软把她送给大伯去扶养。

  这样的情节一般来说对老年妇女很有杀伤力,如果女孩儿再长得柔弱婉约些,简直就是她们的宠腻掌中宝。可惜这对高滔滔无效。高老太婆第一时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妈妈多,等于外戚多,等于对皇家权力的侵犯,后患无穷啊。作为对皇家权力的正在进行时的侵犯者本人来说,这实在是太让她敏感了。于是她下令,这次选的作废,重新再选。

  这一次她调整了选人的标准,给出了明确的条件——出身要低,家庭要小,人要低调。只有这样的孩子才好管理,才不会造反。

  3个月之后,人选出来了。完全符合她的要求,女孩儿姓孟,爷爷是已故马军都虞候孟元,外公是非常罕见的被新、旧两党共同鄙视的王广渊。

  王广渊没文凭,官却当得不小,原因很简单,他是高滔滔丈夫宋英宗的贴心人,鉴于宋英宗本人完全被高滔滔彻底贴心了,于是贴心数值被无限延伸,薪火相传,孟家的女孩儿让高滔滔很放心。

  元祐七年五月十六日,哲宗大婚。这个婚礼简直处处透着诡异,在旧党这些号称最正宗的儒学家的主执下,简直不伦不类。

  先是规格超高,高滔滔把整套宰执班子都派了出去,充当婚礼主持。首相吕大防任奉迎使、司徒韩忠彦任副使。

太尉苏颂任发册使、王岩叟任副使;次相苏辙为告期使、皇叔赵宗景为副使。此外像梁焘、刘安世这些人也都集体参与,各管一摊。

  规格是真的很高了,可是婚礼举行当天,堂堂的皇帝大婚,居然没有鼓乐班子。

  吕大防等人集体讨论,引经据点,说这一天举行大婚,就是不能有音乐闹场。至于为什么,一箱子一箱子的古书会砸过来,念整整一年的可能都有。

  对此高滔滔服了,这票大臣们什么事都敢跟她叫板,实在是惹不起他们。她想了想,没音乐显然是太寒酸了,可是有音乐婚礼会变成辩论大会场。怎么办呢,她想了个好办法,《长编》记载,钦圣(高老太婆尊称)云:“更休与他宰执们理会,但自安排著。”

  她在宣德门里边隐藏了一个皇家乐坊小队,等迎亲的轿子进皇城了,就开始吹奏……这是什么事啊,真的是明媒正娶的女孩儿吗?貌似只有古代二嫁三嫁时的女人,才会偃旗息鼓地进夫家吧。

  更加奇怪的是结婚的这一天。

  五月十六日,道教认为这一天是天地合日,人间的夫妻要分房睡,不然会折损寿数。这样有害,为什么哲宗大婚的日子非得选在这一天呢?

  是不知道?开玩笑,京师什么人没有,会出这种错?不说别人,哲宗的亲妈朱太妃沉默了一辈子,唯独这件事不干了,她找到高滔滔,说为孩子着想,这一天实在不合适。

  她不说还好,说了高滔滔立即扳起了脸。我堂堂大宋以儒教立国,道教的东西不见于正规典籍,不足为信,就定在这一天了。

  ……不知道她这句话让她爷爷宋真宗听了会作何感想,老子当年万里迢迢满地球的拜神仙,道教里认了十七八辈子的亲了,居然敢说不足为信。

  联想到孟家女孩儿后来和哲宗的婚姻状况、哲宗的身体状况,高滔滔真的是说得好,做得更好!不管怎样说,高滔滔又一次如愿以偿了。她费尽了心思在全国范围内选出了这么一位称心如意的好孙媳妇,真是大功一件,必须选个日子去太庙举行大礼,告慰祖先。

  那一天盛况空前,当代文坛泰斗不世出的文豪苏轼作卤簿使,引导圣驾出宫到太庙。行进途中万众瞩目,神圣无比、庄严无比、高贵特权无比的皇帝仪仗队突然间乱了。一辆赭红伞盖犊车、一辆青盖犊车为首,十多辆车子斜刺里出现,强行插入队伍里。

  谁这么大胆呢?

  新媳妇儿闪亮登场了。

  这是孟皇后一生无数个传奇桥段的开端,作为两宋三百余年里命运最波折起伏最跌宕由低到高、由高到低、再低再高、幸免于难、迁徙万里、力挽狂澜、福寿始老的女性,她的人生真是太丰富多彩了。

  用高滔滔的话来说,就是——“斯人贤淑,惜福薄耳!异日国有事变,必此人当之。”这是被旧党史书称作女中尧舜的人说出来的,来证明伟大的高太皇太后简直有鬼神莫测之机、远照国家命运的智慧。

  好玩的是,你是给孙子挑媳妇的,明知道她福薄,还挑她干什么?是玩这个苦命的小女孩儿,还是玩你自己的孙子啊?

  真是活见鬼。

  不过这也符合最初时海选的目的,就是要选个小户人家的孩子,啥也不懂才好,才能随便指使,有效教育。这时新皇后开场就摆了个大乌龙,成心给皇帝拆台,高滔滔你看着办吧。

  高滔滔不管,她在大半年之后就很着急地去死了,对哲宗的这份婚姻,她的立场和国政一样。管它后面如何,我活着时按我喜欢的去做就好了,我死之后,即使洪水滔天,与我何干?

  孟皇后就是这样进入的后宫,一个没有根基偶然发达的中层干部家庭出身的女孩儿,突然间住进了天字第一号的大宅门里,光是这个大前提就注定了她最初的命运。

  她不适应。

  没人能适应,或许有人会说,在她之前宋朝有一位出身更低的女人,那人爬上了令人目眩的高度,曾经统治宋朝十多年,开创了仁宗盛世的前期。对,刘娥。刘娥能行,为什么孟氏不行?

  要注意,刘娥开始也是失败的,被真宗赵恒府里的奶娘暗算,告到了宋太宗那里,把她赶出了王府。她在赵恒的亲信家里一住近十年,每天看书识字重塑身心,才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政府管理员。

  以刘娥之才,都得经过那样的苦难。孟氏凭什么顺利成功?

  没多久,她就演砸了。

  最初时的生活她还适应,哲宗和她走得很近,他有良好的教养,清秀的面貌,哪一点都能让她觉得安宁妥贴。很快的,她觉得幸福来临了。

  她怀孕了,给哲宗生了个小公主。这是哲宗第一个孩子,他很喜爱。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孟皇后觉得自己适应了,这和她之前的生活没多大的区别。

  可惜,这是她唯一的改变命运的时机,被她白白地错过。她不懂,夫妻之间从最初的新鲜到淡漠到厌倦是很快的,尤其男人的身份越高,这个过程就会越快。她得展示魅力,必须得展示魅力,才能把哲宗紧紧地栓在身边。

  因为后宫女性无数,到处都隐藏着她的敌人。

  敌人出现了,是一个姓刘的婕妤,她把哲宗牢牢地迷住了,以至于孟皇后一个多月都见不到哲宗一面。这让她实在太难受了,要命的是难受之余,她想不出半点办法来应对。

  这就奇怪了,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没有办法对付自己的同类,另一个女人呢?何况她是皇后,拥有后宫至高无上的权力;更何况她对手实在是太没成色了,哪一点都比她差得天差地远。

  孟皇后出身中层家庭,刘婕妤出身根本找不着,甚至有传说她是之前皇宫全城征集奶娘中的中选者;

  孟皇后没有高深文化,刘婕妤大字不识;

  孟皇后没有大宅门女性应有的层次深度,刘婕妤成天嘻笑跳脱,往好里说是明艳动人,难听些就是一个村姑本色;

  孟皇后比哲宗大3岁,刘婕妤官方生年在公元1079年,小哲宗3岁,可是以此推断,1089年寻乳婢时她才11岁,根本构不成勾结皇帝的条件。如果她的出身是准的,那么她比哲宗大的应该不止3岁;

  种种对比,怎么看刘婕妤都死定了。可要命的是,孟皇后就是不知道怎么出招。她没在这种程度的宅门里生活过,她的亲人也达不到这个层面,别说是怎样主动攻击,连被动应战都狼狈不堪。

  在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事,非常有代表性。

  第一件,某天孟皇后率后宫嫔妃去景灵宫朝拜祭祀,礼毕后皇后就坐,各嫔妃按阶次站在皇后身旁。这是礼仪规矩。而刘婕妤一个人站在了门帘旁边,背对着皇后。

  这是大不敬,孟氏完全可以拿出皇后的职权贬她、罚她,甚至交给宗室公开处理她。这是在祭祀场所,面对的是列祖列宗。

  多好的机会,她呆楞楞地坐在那儿不知所措。只有她的使女陈迎儿看不下去,站出来呵斥刘婕妤,但对方充耳不闻,不理不睬;

  第二件,某次冬至日,后宫嫔妃去向太后宫里请安。孟氏以皇后之尊,坐的椅子是黑红相间的锦缎饰以金带,别的嫔妃一律平常。刘婕妤来了,一看大不高兴,命人换了一套和皇后一样的座榻。这时怎么办,简直是欺负到头顶上来了,半点顾忌都没有。

  其实孟氏应该高兴,这让刘婕妤送上门来找抽。她都不用自己动手,直接报告给向太后,神宗的大老婆自然给她出气。这样无论把刘婕妤搞得多惨,哲宗都说不出话来。

  他敢不敬嫡母?!

  可惜的是,孟氏呆呆症再次发作,她又一次不知所措了。处理的办法是——下边人故意使坏,先是高叫一声太后驾到,全体起立迎接,趁机悄悄地撤走了刘婕妤的座榻,等大家落坐起,闪了她一跟头。

  全场哄笑,刘婕妤哭着走了,向哲宗大诉不平,引起对孟氏的更多恶感……综上所述可以看出,这时的孟氏在面对挑战面对希机时什么办法都没有,都是低下人自动跳出来帮她出气。

  这有点让人小感动,可恨的是,正是这一点造成了她一生的悲剧。

  事情开始时仍然发源于孟氏的呆呆症,这女孩儿不知是不是先天有些问题,一旦遇上点什么事,立即就大脑短路,暂停工作。

  这一次是她的女儿病了,御药院等正规部门治了很多次,没什么效果,她立即乱了,不知怎么办好。其实很简单,皇家的御医不是万能的,像从前仁宗皇帝的病就是由一位长公主用偏方治好的,这时没效果,就该讲给丈夫听,让哲宗想办法,满开封城、遍天下的找医生,这才是正路。

  她没有,她只是呆呆地坐着,让自己流眼泪心口疼,似乎这样她女儿就会好些。

  这时神秘帮手A出现,她姐姐拿着一张轻飘飘的黄纸走来。“妹妹,你还认识这个吗?”孟皇后一见,立即心惊胆颤。

  这东西她印象深刻,在她小时候曾经得过一次重病,各种医疗手段都无效,就是它治好的。不过此时此地见到它,只会让她害怕,半点惊喜都没有。

  因为这是符箓。

  符箓是中国道教的特产,是用朱砂等特殊材料为墨,画在黄纸上的符号。不同的符号有不同用途,其中有捉鬼用的,有治病用的。用来治病的,要烧成灰化在水里给病人喝,据说非常灵验。

  可是符咒太敏感了,在古代最重要的功能不是救人,而是害人。所以命越是值钱的人家越是离这东西远远的,比如说皇宫、皇帝。孟氏这时突然间见到姐姐把这东西亮了出来,马上就吓坏了。她一把夺了过来,交给手下人藏好,同时警告老姐,这是违禁品,宫里绝对不许出现,为了大家的安全,以后千万别带这东西进来。

  她姐不置可否,显然觉得这事太小,搞什么大惊小怪的,至于吗?孟氏急火攻心,正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中下层妇女,突然间有人通报,说她丈夫宋哲宗来了。

  这时孟氏做了一件看起来非常光明磊落坦荡无私的举动,她把刚刚藏起来的符箓拿了出来,主动向哲宗交代,说这是偶然事件,保证绝不会再犯了。

  哲宗静静地听完,笑了笑没在意:“你这也是为了女儿的病,是人之常情。”很宽大。孟氏高兴了,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既向丈夫表明了态度,更让无知者无畏的姐姐受到当场教育,让皇帝教她轻重!

  可惜,她为什么不想想,坦白的错误也是错误,绝不会变成亮点的。不管怎样说,哲宗亲眼见到了她宫里有这个玩意儿!

  后面的事让人很怀疑上面这出戏的真假,如果孟氏真的很知道皇家对符箓的忌讳,很能坚持原则的话,后面的那些事本应该不会发生的。

  孩子的病只是暂时的,重要的事是哲宗对孟氏的恩宠。这才是重中之重,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为了让哲宗回心转意,一大群的神秘救星出现,把孟氏包围了。

  神秘救星B,最强大的一位出场,她是孟氏的养母,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的听宣夫人燕氏。这女人是当时最闪亮的一颗明星,其轨迹从普通的民妇变成京官家里的高级仆妇,再到随意出入皇宫,是皇后的养母,简直是整个宋朝官场的另一半,官妇群落、仆妇群落的楷模。

  这让她精通所有女性问题的解决办法,尤其是怎样挽回丈夫的心、毁灭小三。

  这就需要神秘救星C出场,相比于燕氏的官场能量人脉广度,她提供的是技术。她能制作各种高难度、定向作业的符箓,去完成咒死谁或者诱惑谁的目的。这真是非常神奇,只是奇怪的是这女人居然是个尼姑,叫法瑞,要知道这是道士的饭碗~~

  最后一位是神秘救星D,这是个专管落实的人。是宫里的太监王坚,无论法瑞画出了什么符,除了极特殊的几张之外,都要由他隐蔽地放到特定地点。

  这样一个从出谋到技术到落实的一条龙工作小组成立了,他们的工作迅速展开。第一个,勾魂定身符。把这张符烧成灰化在水里,洒在哲宗的必经之路上,可以让他瞬间心潮翻涌想起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他的结发妻子孟氏,进而脸泛桃花无法忍耐,直奔正宫而来。

  此符成功了,哲宗真的很快就来了。

  第二个,画一张回心转意鸳梦重温符,把它烧掉化在茶水里,等哲宗来后让他喝下去。他就会忘记这几年里的一切不快,瞬间穿越回成亲的那一天,和孟氏再度一次蜜月。

  旧日重现,人生能够重来,多么让人心动!可惜的是,那一天哲宗无论如何都没渴,那杯茶一直放在茶几上,等他走了都没喝,它成了一个原装正品没开封的杯具。

  这招失败后,第三个出炉,这一次堪称是必杀技,由ABCD四大救星共同操作,群策群力,全力以赴。先由孟氏她姐以民间去收集驴驹、媚蛇雾、叩头虫等邪物,再交给法瑞精工细作成超品符箓,与此同时,王坚用南方的枫木为孟氏做成一个微缩版的小祠堂,为她诚心祷告,祝她成功,最后由燕氏出马,劝孟氏拿着这张符箓到哲宗的寝宫去,把它悄悄地放在哲宗的床上。

  参见前面最开始时孟氏向哲宗坦白符箓的桥段,这时她应该带着这张超级符去见丈夫,把养母、尼姑等全部的ABCD都上缴,这才够皇后嘛。

  可是让人大跌眼镜,只隔了这么几天,她就180度大变身,带着超级符一步步地逼迫了丈夫,人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了任务。

  请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是之前的那次坦白是个骗局,旧党出于各种考虑编出了这个洗白人品的谎言,还是孟氏过于理智了,女儿的生死问题太小,可以坦白;自己的幸福事大,必须不择手段呢?

  无可查考,不过无论原因是哪个,孟氏的行为都很不崇高。

  前三招用过,静静等待成果,一天天过去了,他们滚烫的诅咒热情越来越冷,哲宗没有来,更加没有回心转意。一个巨大的问号生成,他们必须得搞清楚——为什么符箓没有生效?

  课题太庞大了,很显然短时间内没希望搞懂。那么换个思路,有建于古代术界有句名言——“法不可以制众,术不可以施之于贵宗。”就是说再强大的法力,不可以用来治理国家,因为民众太多,法力无法笼罩;再狠毒的诅咒也要分清楚打击对象,如果对方是传承悠久的贵族大家,很可能会失灵。因为贵宗家世绵长,福缘深厚,免疫力太强。

  皇帝是贵中之贵,无极之贵,也许这就是诅咒不灵的根本原因。

  呵呵,想到这个就轻松了,咒不倒皇帝不等于咒不倒嫔妃,何况一个小小的婕妤,在后宫等级里连嫔妃都算不上。按等级,婕妤之下有美人、才人各九名,她之上是九嫔,有昭仪、昭容、昭媛等,再之上是夫人,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贵妃之上才是皇后。

  皇后与婕妤,仿佛九霄与黄泉!

  非常好,ABCD们决定,去诅咒刘婕妤,身份的差距、咒术的精良,从哪方面来说都赢定了……就是不去想,以两者十万八千里的身份差距,搞定个小奴才,需要用这种歪门斜道吗?

  魇镇刘婕妤开始,仔细分析,会发现这次诅咒的全过程居然和近现代战争步骤暗合。第一步,超远距离打击。

  太监王坚出马,凭着高超的记忆力记住刘婕妤的相貌,找人画出来,挂在皇后宫里的隐密处,由燕氏每天在特定时辰用大头针在心口等特定位置狠轧;

  第二步,空降近距离打击。

  由孟氏她姐出公差,到民间去搜集一样重要道具——五月间死的痨病人尸体。把它烧成灰,秘密地带进宫里。

  太监王坚把这种骨灰悄悄地带到刘婕妤的住处,均匀地撒在地面上;

  第三步,把诅咒和骨灰之力结合,全面提升狠毒程度,变成七家针、骨灰符箓混合灰,一边在皇后宫里积极作法,一边分批次、大剂量投入到被诅咒者家里。

  这样一来二去,刘婕妤的身边不停地出现种种反常物质,次数少还行,可以当作不明垃圾处理掉,次数多了换谁都发毛,尤其是细心敏感的女孩子。

  刘婕妤发现了,作为一个出身民间的女孩子,她第一时间就明白出了什么事。真是聪明!她直接一路泪花哭着奔向自己的男人,宋哲宗。把所有的悲伤恐惧一点不拉的全都倾述在报案流程里。

  和前面孟氏的呆呆症症状正相反。

  宋哲宗会怎么想,哪怕一千万个不相信,他的脑海里都会自动浮上来前些天孟氏亲手交给他看的符箓,有了这片阴影,对孟氏来说,最乐观的估计都是立案调查。

  哲宗把案子交给皇城司内押班梁从政、御药院苏珪共同审理。这是非常正确的,皇城司管的是皇宫安全,出入证件、卫士值班、宫门关闭等事都归他们管。而御药院是皇宫内部的药局,负责皇家人员的医疗护理,像符箓、骨灰之类的东西正好由他们鉴别。

  大宋皇宫里前所未见的事发生了,一声令下,皇城司全体出动,把涉案人员抓了起来,关在一座偏殿里,不分身分的贵贱,像燕氏了、孟皇后她姐了,一视同仁,统统按倒了严刑烤打。打出案情后,到御史台找了个叫董敦逸的御史过来,帮忙录口供。

  至此结案。

  除了皇后孟氏没有到廷之外,所有人都招了,拿着这样的案情还要哲宗说什么?真是神棍家族出来的小姐,一家子都歪门斜道。

  绍圣三年(公元1096年)九月,哲宗亲自到延和殿向各位宰执大臣宣布废掉皇后。孟氏出居瑶华宫,赐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其他的与案人员,如燕氏、法瑞、王坚等人全体处死。

  案子结了,事儿没完。废皇后操作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流程——“儿女”出面调节。话说君如父臣如子,爹妈闹离婚,儿女就算阻止不了,也得哭着喊着打人情牌。

  为孟氏出牌的是许将、李清臣、曾布。这3个人很用心,和哲宗面对面时不仅讲感情,更提到了技术要点。比如太监王坚给孟氏建祠堂,不是还没建成嘛;给你倒茶水,你不是没喝嘛;把魇镇物放到了你和刘婕妤的房间里,不是也没死人嘛……真让人怀疑他们是来劝人的,还是来啜火的。

  理所当然的,哲宗愤怒了,一惯清秀端庄的好青年难得地变了脸色,说:“朕待皇后有礼,不意其所为如此。朕日夜怵惕,至为之废寝食!今日之事,诚出于不得已。”

  之后赶人出宫,这事到此为止。

  他想得美,满朝大臣都是皇后的“儿子”,这3个不顶用,还有别人呢。一位御史站了出来,陈次升,这位仁兄很有名,他是被旧党所认可、在新党执政时也能当官的高人。作为一个官方检查人员,他提出的是审察方式不对。

  他说,事情和皇后有关,应该交给外廷的大臣来审理。现在由太监们定论,万一里边有猫腻,会让后世人笑话的。

  哲宗气得一脑门子的黑线,怀疑这个人的忠诚性。你也知道这和皇后有关,相当于你老妈犯事了。你不说遮着盖着在家里处理,非得交到外面,大厅广众的随便人围观。你可真孝顺,可真聪明!

  难道皇宫内部发生的事,交给皇宫专职防卫部门皇城司来处理,不合规矩吗?

  何况还有一位御史同案笔录。

  下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位笔录。董敦逸在定案后一个月里连续写了两封奏折,说废孟氏时天上阴了,是老天不想废她;人都发愁,是人不想废她。现在废了,实在是不应该啊。

  哲宗大怒,法官推翻自己的判罚,而且是连续推翻两次。你当国家法令是过家家?!

  下令,把董敦逸罢免,贬到南方边远地区反省。这条命令一下,清静日子彻底不见了,朝廷里最大的大佬全涌了过来。

  章惇、曾布、蔡卞、许将、李清臣等三省大臣全体到位,一起劝说。

  中心议题是一点,当初让董敦逸参加审问就是为了取信于人,现在处罚他,不是公开承认审问中有错误吗?自乱阵脚的事不能干啊。

  这是好话,可惜哲宗彻底气晕了,谁的也听不进去,最后面对喋喋不休的众多唐僧,他大叫一声:“三省与一知军!”

  意思是把三省全体官员都罢免,去到边疆当军寨负责人。

  很吓人,可惜对章惇没用,章惇像强迫型推销员那样对哲宗一通压迫式劝说,终于让皇帝回心转意了。这时先饶了董敦逸,过半年再收拾他……如此这般,事情终于定案,孟氏住进了皇家道观里,成了一位清心寡欲的修行人。

  在之后的十多年里,她真的是在不断地修炼着。等她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她彻底变样了,一个完美的政治生物出现,她让宋朝在最危难时因她而受益,成为当之无愧的太后。

  这都是后话了,在她被废除时,留下的最后一点余波,是关于新党人,具体就是章惇的劣迹。宋朝官方的说法是,她是政治牺牲品,是章惇为了彻底抹杀高滔滔时期印迹做的无数坏事中的一件。

  这么说太荒谬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新党曾经陷害过她,相反事后为她出面的全是新党首脑,不惜为她和皇帝吵翻了天。何况说实话,她的分量太轻了,章惇就算想害人,也轮不到她。在这个时段里,章惇有一个整体构思,要由微入渐,从浅到深,把旧党连根拔起,再留不下一丝一毫的存活率。

  为了这个目标,章惇什么都不顾了,让空洞的正义、纯洁见鬼去。当年的王安石倒是纯洁,看他到底留下了什么,宋朝之所以到今天的局面,都是他对旧党斩草不除根的毛病!

  章惇拟定的计划的第一步,是毁掉旧党的精神支柱司马光,在贬他的官、毁他的碑、收他的谥号、收回子弟恩荫之后,要进一步的挖他的坟、掘他的墓、鞭他的尸、晒他的骨!

同文馆之狱

  这个提议是三省宰执官共同向哲宗提出的,哲宗很心动,只是几次举手想拍板,可就是有点小犹豫。犹豫中他发现宰执队伍里有两个人表现得有点小消极。

  散会。

  哲宗遣走其他人,单独留下了他们。一个是许将,一个是曾布。从这时起,曾布的老毛病犯了。翻他的案底,当年王安石改革,他是最先倒戈的核心,从性质上说,他比吕惠卿更危险。

  吕惠卿反的是王安石本人,于变法始终不渝;曾布反对的是改革法令,从根本上和新法划清了界线。可惜的是,在宋朝讲究的是“君子和而不同”,这种小叛变往往显得高大独立。

  随着改革派复兴而重新登台的曾布,从这时起不断地和章惇唱反调,直到把大宋推向无底的深渊。

  这时曾布、许将说,“发人之墓,非盛德事。”乍一听很有理,挖坟掘墓的事无论是官方干还是私人干,都很缺德,当然了,“考古”除外。

  哲宗听了点头,对,你们说得对,“朕亦以为无益于公家。”这事儿到此为止,司马光的坟保住了。

  所有的史书都称赞曾布说得对、宋哲宗做得对,章惇实在是太凶残太恶毒太小人了,连死人都不放过,实在过分。

  我们用自己的眼睛来分析。挖坟的确不高雅,可要分对象。针对当时的形势,参考后来的发展,证明了旧党对大宋、对民族的危害。在北宋时,他们破坏了新党执政期间对异族的绝对上风,到了南宋时,旧党的思想成了宋朝官方的唯一准则。

  追根溯源,司马光的影响巨大,甚至到了现代,他仍然在形象上光芒万丈。请问为什么,一来是宋朝官方对他的认可;二来是一本《资治通鉴》的作用巨大。中国人牢固的敬文人思维作怪,认为大作家必是圣贤,大文豪绝对不会是混蛋!

  其实哪儿跟哪儿,无数的例子证明过,古今中外有才无德的人遍地都是。司马光算什么,人类历史上排得进前十的全才弗兰西斯。培根,大哲学家、思想家、作家、科学家,科学之光、法律之舌,英国唯物主义和整个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这人牛吧。

  和他超全面的天分成正比,他的私德丑恶得一塌糊涂。

  回到正题,要想防患于未然,把旧党彻底毁灭,司马光的光环必须磨灭,必须把他从人格到履历,从官方到私人,全方位地抹杀。

  历史将证明,章惇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大公无私远见卓识的,对照宋朝后来的灾难,会发现之前他所做的每一件貌似恶毒、凶残的事,都是为了宋朝好。

  早听他的,绝对没有靖康之乱,没有南渡之惨。

  可惜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更悲哀的是,想让多数人理解都是件奢望的事,尤其是事发当时。章惇的提议被哲宗否决之后,他没有气馁,而是把精力投入到那个更大的、系统的打击计划里去。

  这个计划起源于旧党的小内讧。

  在旧党庞大的人脉关系里充满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派系网络。其中有两条非常重要的主流一直很敌对,文彦博系、韩琦系。

  这两人都是超级大佬,都有自己的光辉事迹。只是文彦博显得更幸福些,他做得比韩琦少,收获比韩琦大,尤其是官位保持得超级长久,韩琦都死很久了,他仍然活跃在顶级官场里。这实在让韩琦系的官员们不爽,于是小报复开始。

  朔党党魁刘挚就是韩琦系的,他在执政期间带动整个朔党跟文彦博为难,导致文大佬以超级资历仅仅得到平章军国事这种近似荣誉头衔的虚职。等文彦博死后,他再接再励打压文彦博的儿子文及甫。

  文及甫在老爹生前在京城当卫尉、光禄少卿,混得还行,老爹刚得病退休,立即被调到外地,等老爹死了,服丧快结束后,他深深地觉得前途黑暗,刘挚这匹夫一定会继续打压他的。在每天不断地担忧中,他想起了一个好朋友,把满腔的郁闷化成了一封信,寄了出去。

  这个朋友叫刑恕……没有意外了,刑恕身为纵横新、旧两党,唯恐天下不乱的持久型导火索,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事隔多年,他仍然保留着信的原件。

  上面写着,亲爱的刑哥,下个月俺服丧期就结束了,想了很久,进京当官的事没有把握,和你相见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朝里的当权派妒贤嫉能,党羽众多,加上“粉昆”两人,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必定会对皇上有莫测之心,实在是让人忧虑。

  重点在“粉昆”、“司马昭”两词上。

  粉昆,粉字指的是“粉侯”,这是历代对驸马都尉的别称。在文及甫写信时,宋朝的粉侯是韩琦的儿子韩嘉彦;昆,指哥哥。两字合在一起,特指韩嘉彦的哥哥、当时的次相韩忠彦;

  司马昭,说的是元祐时期的大宰相吕大防,这人当首相的时间太长了,外界说他独揽大权。

  前后联系起来,这封信里潜藏着一个可怕的内容。文及甫指证,吕大防为首,韩琦系官员刘挚、韩忠彦等人为爪牙,他们有司马昭之心。

  何为司马昭之心?废除魏明帝是也。对照到宋朝,吕大防等人对宋哲宗不利。

  这封信成了章惇全盘计划的基石,有了它,可以给全体旧党首脑安上弑君造反的罪名,名正言顺的抄家灭族。说干就干,章惇迅速把最关键的证人,文家的二世祖文及甫抓进了京城。

  文少爷终于如愿以偿地返京了,只是下榻的地方不再是玉堂金马的堂皇大殿,而是摆满了刑具的同文馆。这个地方在后来非常有名,因为他在这里受审,整个过程被称为“同文馆之狱”。

  文少爷慌了,谁想到当年一封发牢骚的信会突然间引出这么大的麻烦,虽然他作为文彦博的儿子,非常高兴看到韩琦系的人倒霉,可是万事有个限度,文、韩都是旧党的元老,他怎样都不能变成新党人手里的刀。

  那会让他失去立身之本的。

  但是章惇怎样应付?别说是他,旧党有多少名人现在还漂在江南生死不知,敢不合作,扒皮章随时能捏死他。思前想后,他决定有限度地合作。

  文及甫玩起了文字游戏,把信里的关键字“粉昆”、“司马昭”重新解释了一下。司马昭不再指吕大防,而是刘挚,粉昆也不是韩忠彦,而是王岩叟。

  粉,是因为王岩叟皮肤好,所谓面如敷粉;昆,指王岩叟的表字叫况之,况字如兄,可引申为昆。

  平心而论,文少爷真是煞费苦心了,说文解字改得漂亮。经他这番解释,把德高望重的前首相、韩琦的大公子这两个最敏感的人剔除了,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朔党人身上。这不是很好吗,反正刘挚、王岩叟他们现在就在流放中,死猪不怕开水烫,重点轻点都无所谓了。

  扒皮章看着这份口供有点小满意,有点不满足。不满足是说打击面缩小了,没有预想的华丽;小满意呢,是事情还能继续下去,大的方向没变。

  而且吕大防已经死了,韩忠彦和新党走得很近,这两人放过也就算了。

  宋哲宗看着这份口供有点恍然大悟,有点迷惑不解。他一直对元祐年间大臣们对他的态度想不通,他是皇帝,早晚亲政,这是最浅显的道理了,可为什么吕大防、刘挚等人就敢于漠视他呢?如果用一直想颠覆他、谋害他来解释就清楚了。

  他们是敌人,自然不会尊重他。

  可是万事讲证据,无论是文及甫最初写的那封信,还是这时的另类解释,都只是单方面指证,拿这个定罪还不如直接杀人让人心服,这一点让他很迷惑。

  他找来了办案人问,这些元祐大臣真的谋反了吗,有没有证据。

  回答是,他们确实有叛逆的打算,只是还没有表现出来……微妙吧,这句话要看怎样去理解。大多数人会说,这根本是欲加之罪,没有表现出来的罪过,怎么可以定罪呢?这是个冤案,旧党是被冤枉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呢,刘挚等人对宋哲宗的蔑视可以说是叛逆的前奏,至于没有实施具体行动,可以和带着炸药走进人群视为同例。

  没爆炸就不算犯法吗?!

  就算解释起来很牵强,但在君权时代、专制时代里,这理由足够了。宋哲宗下令,把刘挚、梁焘从南方流放地押回来,进京受审。命令没过长江,南方的消息传进了开封城。刘、梁两人在各自的流放地不约而同地死了。

  死了……死了也不算完,下令刘、梁的子孙全部迁过岭南,地方严格监管;王岩叟死得早,子孙勒停官职,南迁;命好的刘安世让他在南方尽情的旅游,带着他的老娘在“春、循、梅、新,高、窦、雷、化”等最恶劣最恐怖死人最多的8个州挨个贬过去,看他能挺多久。

  这些做完之后,旧党的元老们基本上都死翘翘了,旧党剩下的兵卒们颤抖之余开始庆幸,章惇再狠全砍光了还能怎样,终于熬过了这道坎。

  他们想错了,这一步只是章惇的铺垫,更大的目标在后面。

  章惇提出了一个问题。问,在高滔滔得病到死,无法办公的这段时间里,宋哲宗并没有亲政,那么国家的事务是谁处理的?

  这很尖锐,问到了要害。要知道高滔滔的命是相当硬的,不像仁宗那样突然死亡,而是拖了很久。这段时间里到底谁才是国家元首,谁在行使着天子权柄?

  经过仔细查问,找到了两个人。一个叫陈衍,一个叫张士良。都是太监,具体的职务在御药院。御药院在大宋皇宫里很重要,当差的人地位很高,最高时它的主管在宫里当差,能遥领外界的团练使。

  团练使,和苏轼被贬时一个级别了。

  另外它负责着皇帝的健康,只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御药院的人就会24小时守候,这就造成了每一个最高领导人卧床不起时,御药院都和领袖零距离。

  陈衍利用这个机会当了好几个月的皇帝,每天大臣们的奏章送进宫里,都由他接着,怎样处理随他心情。批好了之后,他会有选择地念给高滔滔听,高滔滔有指示他记录,没指示他盖上御玺,就成了宋朝的官方最高命令——圣旨。

  在这个过程里,有时他会看到些特别的奏章,是催促高滔滔还政的。这时他会把奏章狠狠地扔到地上,咒骂一句:“这个不忠不孝的人!”

  种种行为,显示他是高滔滔的死党,无论如何都敌视宋哲宗,侵犯皇帝的合法权力。

  张士良是他的帮凶,负责书录谕旨、登记在案。

  有人会问,这两人这么搞,会没人察觉吗,要在五六年后才由章惇揭露出来?答案是错,早就有人盯着他们了,哲宗刚刚亲政,就把他们发配到了大地的最南端,靠海的雷州城。

  现在是章惇发现了他们的剩余价值,不利用一下实在太可惜了。

  怎样达到目的,是一个很讲究的学问。陈、张两个人,要他们配合,得用什么办法?章惇想了想,派人到南方先就地杀了陈衍。

  这是个死硬派,对哲宗的仇、对高滔滔的爱都达到了顶点,没法动摇他。杀了正好震慑张士良,让他知道拒绝的下场。

  张士良被万里押解进京,扔进了大牢里。蔡京、安惇亲自出面,摆出了一整套的刑讯工具,鼎、镬、刀、锯俱全,告诉他,老实交代当年所有机密,说得好官复原职,还去御药院当官;不配合马上体验逼供设备,保你不死不活。

  张士良吓坏了,他全都招了,很多没问世的第一手资料就此爆光,堪称高滔滔执政秘史。

  据张士良说,高滔滔的政治能力很白痴,绝大多数时刻里非常迟钝,大臣们汇报工作,别说立即反应过来,洞查秋毫,就连正常的探讨理解都成问题。好在她有特长,不管对错,特别的能坚持,为了达到目的,能和大臣们隔帘子吼半天,不赢不行,不死不休。

  所以还是能镇得住场子的。

  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高滔滔某天灵机一动,悄悄地给陈衍派了个任务。从此陈衍和大臣们亲密来往,比如和首相吕大防互赠礼物,和两制官苏轼请客吃饭,在交往中他提前知道了三省长官们第二天的工作内容,于是晚上报告给高滔滔,并且给她出主意,明天怎样和宰执们说话。

  张士良还承认陈衍的确滥用皇帝御玺,哪怕在高滔滔弥留之际,都独揽大权,架空宋哲宗。

  蔡京很高兴,章惇很高兴,这不是冤枉吧,狼子野心罪大恶极!张士良,继续老实交代,高滔滔临死都不放权,宁可放纵死太监都压制亲孙子,她到底有什么用心,是不是曾经密谋废除哲宗皇帝?!

  说着鼎、镬、刀、锯火花四射,大放光明,提醒张太监这些东西是很可怕的唷。

  可惜失败了,张士良仰天大哭,说——“太皇太后不可诬,天地神祗何可欺也?”宁可去死,也不承认高滔滔有谋废宋哲宗的事。

  蔡京傻眼了,他再想表现,再想通过立功走上升官发财的光明大道,也不能真的狠打张士良。这是手边唯一的人证了,打出了事死无对证,全盘计划都会落空。

  事到如今,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了。之前哪怕是弄虚作假,哪怕是屈打成招,都有个名义上的罪证。现在没人指证高滔滔,没控告怎么定罪呢?

  别人没办法,不等于章惇就绝望,他的心里只有结果没有过程,只有获得没有所谓正义或者邪恶。他想做,就一定要去做。

  他坚信自己是对的,历史必将用惨痛的事实来证明这一点。

  章惇把蔡卞叫来,两人私下里商量了很久,写了一篇文字。只能叫它是文字,因为它绝对不是奏章,它的语气、用辞、命令格式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是最标准的宋朝官方最高指令。

  圣旨。

  章惇不想在这事儿上再犹豫了,他决心一锤定音,哪怕宋哲宗本人还要迟疑都无效,他写好了给高滔滔定罪的诏书,哲宗可以停顿大脑了,只要明天上朝颁布就成。

  历史的进程摆在了宋哲宗的手里,看着这份诏书,他非常明白意味着什么。如果真的颁布出去,破坏神宗朝政局、打压新党官员的旧党立即会万劫不复。只要宋朝还存在一天,哪怕后面出现了纯度达到99.9999%的旧党思维皇帝,都没法给旧党翻案。

  除非他想背上不敬祖宗忤逆不孝的罪名。那样皇帝也就当到头了。

  宋哲宗可以终结一切,他郁闷的早期生活,变得死气沉沉经脉错乱的宋朝,都会因为这条命令而获得释放和新生,乃至于后世子孙,哪怕到了南宋,都不敢有反对意见。

  千载一时的机遇,他在烛光前犹豫不决,突然间阻力到了。

  神宗的皇后、哲宗名义上的嫡母向太后一路哭喊,脚上连鞋子都没有,从太后寝宫冲进了哲宗的卧室。历史记载,这女人当晚已经睡下了,可是突然间知道这事,立即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

  跑来后声泪俱下的哭诉——“我天天随侍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她做了什么我都知道,那像正午的太阳一样明亮,如何现在有追废她的命令?”

  说着痛不欲生,就差立即死了。

  哲宗看着这个女人,很长时间不说话。他实在不想理会这女人,就是她,在高滔滔的指使下打压他的亲妈朱太妃,堂堂皇帝的亲生母亲,在儿子亲政后居然只是个嫔妃!这时她来哭,嘿嘿,哭死算了……以宋哲宗恩仇必报的性格,实在是想趁机扔给她两个铜板,让她哭得更卖力些。

  可惜的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人出面了。尘世间亿万生灵,只有这个人才能勉强他。

绍圣绍述

  哲宗的亲妈。朱太妃闻讯也跑了过来,她也哭了,说——“且上必行此,亦何有于我!”她说皇上你一定要这么做,是不想让我活了。

  哲宗一听就软了,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亲妈的眼泪打动了他,他没有再往深里考虑,就把章惇送进来的诏书放在了烛火上面,当着两个妈的面烧了。

  后宫顿时一片欢腾,人人喜笑颜开,歌功颂德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宋哲宗真是位难得的孝顺、理智、仁义、智慧的好官家啊!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早朝时章惇和蔡卞按计划请求哲宗颁布诏书,哲宗摇头,再请求,哲宗突然大怒,把身边的纸本扔在地上,怒吼了一声:“你们是不想我再进英宗皇帝的神庙了吧!”

  英宗,是高滔滔的丈夫,宋哲宗的爷爷。这是亲的直系血统,理论上真的废掉高滔滔,还真是以孙灭祖,没脸去见爷爷。

  百圣孝为先,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章惇也没办法了,只好郁闷地退了下去。至此,元祐旧党基本都打压成功了,只是在废掉高滔滔这个最关键的环节上出了差错,导致功亏一篑。

  事情的过程就是这些,我们仍然先回顾正规史书上的评价、主流史学家们的看法,再对照我们自己眼睛看到的。

  主流们一致认定,以上的事,无论是同文馆之狱的前期对旧党大臣们的调查、定罪,还是后面对高滔滔的指责,都是以章惇的新党刻意的诬陷。所以旧党人是无罪的,高滔滔是清白的,章惇等人是卑劣的。

  是的,我承认这些都是诬陷,没一个是有足够证据的铁案。

  可是章惇却远远不是什么卑劣的。那么是什么呢,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

  首先高滔滔是不是真像正午的太阳那样光明正大?开玩笑,哲宗太年青了,他的本质还是个大男孩儿,没有深切地理解到政治有多邪恶,有多龌龊。因为他太善良,所以没看出来破绽。

  请问,章惇秘密写成的诏书有多机密,出于他手,入哲宗之目,为什么向太后那么快就知道了?!

  唯一的解释是,哲宗的身边一直有内奸,几乎随时可以和高滔滔的残余势力勾通联系。甚至于敢在哲宗面前耍花招。

  这是对第一个可疑点的剖析,可以说是很致命的,但对追废高滔滔事件来说,还不足以影响全局,更重要的是第二疑点;

  疑点二:向太后知道了就算了,为什么一向对政治一窍不通,总是扮演被欺负的可怜虫角色的哲宗亲妈朱太妃也瞬间就知道了?难道她也安排了眼线在儿子身边不成?

  这完全是向太后一伙的招数,她知道哲宗的软肋在哪儿,及时通知了朱太妃,真正做到了一击必中。

  不出所料,宋哲宗退让了。千载一时的机遇被浪费,高滔滔保住了,连带着向太后本人也安全了。不久之后,这一点不仅害得宋朝倒霉、整个汉民族集体倒霉,就连宋哲宗本人也身受其害。

  他在临死前眼睁睁地看着向太后当面弄鬼,可就是无可奈何!

  古语云,“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老天爷把机会放在你手心里,你偏要放弃,那么转眼就会受到报应,被敌人所毁灭。

  这都是后话了,随着追废高滔滔事件受阻,一时间搅动天地的同文馆之狱结束了,宋朝进入了短暂的安静期,这段日子很短,一年之后就到头了。

  这一年是宋哲宗一生中最珍贵的快乐日子,烦恼、仇恨、憎恶等负面情绪基本没有了,因为外敌压服,内奸除去,新政渐复,所有他喜欢的都已达到,所有他仇视的都已去除。

  多么舒心的日子,连他的私人生活都变得甜蜜。

  他立刘婕妤为皇后,新皇后立即就给了他最隆重、最渴望的礼物,他有儿子了!这让他欣喜若狂,好多年了,他17岁结婚,这时25岁,一个儿子都没有,简直是他的噩梦,甚至是他工作上的巨大的污点。

  好了,一切都完美了,年青的皇帝,健康的皇储,保证宋朝两代无忧。这样的日子多好啊,只要能保持平稳继续下去,剩下的时光都将是享乐。

  可惜太短暂了,哲宗朝注定是朵昙花,尽管绚烂璀璨,却只有短暂的时光绽放。造成这一点仍然是高滔滔。她真是太高明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宋哲宗的健康急剧恶化,从少年时起积累的老病复发了。他是个早熟的孩子,从10岁到19岁这段长身体的最重要时间里一直压抑,甚至仇恨着,这种负面情绪毁了他的身体。

  据记载,哲宗少年时有宿疾,时常咳血。身为皇帝,经常性咳血,这是多大的事了,动用全国力量治疗都是正常程序吧。可是高滔滔不,她竟然阻止治疗。

  她严令第一不许病情外传;第二不准请医生;第三咳嗽时不许用唾壶,要用手帕接住,之后内侍藏起来,不许任何人知道。

  如果说上面这些还是出于政治目的,对皇帝健康保密的话,第四点简直是对幼年哲宗的谋杀。前面三项实施之后,哲宗的病已经只能在内部秘密治疗了,可是御医看病之后,居然下令不许说什么气虚体弱之类的话……连气虚体弱都不准说了,还怎么治疗咳血呢?

  这是亲奶奶对亲孙子吗?还有脸在临死前对宰执哀嚎,她对哲宗是多么的用心,多么的保护,保护成肺结核了还敢居功!

  哲宗朝就毁在了这一点上,先倒下的是只有3个月大的皇储。这婴儿先天不足,哪怕哲宗倾尽所有挽救,也没能救活。事后想想这很正常,从少年时就咳血的父亲,怎么能生出来强壮的儿子呢?

  哲宗很悲伤,紧接着他也垮了,到元符二年(公元1099年)的年底十二月,哲宗的身体虚弱到了可怕的地步。他整天咳嗽,不思饮食。刚刚勉强吃下点东西,只要一弯腰,立即就呕吐出来。胃里全都是药,各种各样的药不停地吃,整夜失眠,处理政务不能升殿,只能送到寝宫里。

  到这一步,哲宗的危机到了,不是说他的健康问题,而是政治局势。他独处深宫,病得越来越重,下床都困难。章惇等亲信大臣只能偶尔进宫,和他联系越来越少。

  股肱分离,这是君王最大的忌讳,何况他周围还布满了向太后的眼线,种种劣势、禁忌他都犯了。这直接导致后来发生的事,只是一些官方的叙事记录。

  从大宋元符三年正月初五日起。大年初五,宰执大臣们提前结束年假,到朝堂集合,申请觐见皇帝,近距离观察哲宗的病情。可是一会儿太监出来了,说皇帝病重不接见。不仅今天,明天后天仍旧不接见。

  大臣们满心郁闷地回家,等到初八后很兴头地又来了。这一天很特别,不仅是上次的大后天,有可能接见了,更是哲宗的爷爷宋英宗的忌日。按理说只要哲宗还能支撑,就一定会出来祭祖。

  这一等,直接等到了晚上。宰执大臣们看着殿外缓缓飘落的雪粒,心越来越沉。哲宗是认真的、要强的,只要稍微能动,他一定会出来,可是直到现在仍然没消息……入夜后,消息来了。哲宗一直挣扎,可是没能起事,这时呕吐越发的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

  太监说,看到哲宗流泪了。

  宰执们面面相觑,知道要做什么了。从初九开始,由章惇主持在京城各处做斋戒祈禳,为哲宗纳福;曾布建议大赦天下,命天下五岳名山祠庙为哲宗祈祷。

  开始尽人事,听天命了。

  初十那天,大臣们终于见到了宋哲宗。这一天是景灵宫大定殿竣工后安放宋太宗神位的日子,大臣们替哲宗主持完后,以汇报为理由,终于走进了哲宗的寝宫。

  福宁殿内,宋哲宗戴着帽子,穿戴整齐坐在御座上,虽然消瘦但神情安宁愉快,他和章惇、曾布交谈了几句,都是些询问病情、汇报工作等官面上的话。很快就散了。

  这是第一个机会的丧失。

  当天晚上,命运给了哲宗、章惇第一次警告。

  初十夜,大臣们都没回家,留在皇宫深处,观察等待宋哲宗的病情。御药院好几次来通报,说吃药已经没效果,开始使用炙艾。

  炙艾是很疼的,可是宋哲宗失去了身体的知觉,直到炙五十壮的时候才感到疼,一感到疼之后立即无法忍受。

  他彻夜未眠,早上感觉极其废倦。这时天亮了,他没有旨意发出,宰执大臣们熬了一夜,开始回家休息。

  这是第二个机会的丧失。

  身体到了这步田地,稍有理智的人都会为身后事做准备了。他实在应该把章惇留住,几件最重要的事要去做啊。

  命运还给了他第三次机会。正月十一日,大臣们又回来了,由曾布率领进入内廷,他们又见到了宋哲宗。史书记载,这时哲宗头戴白色角冠,身披坎肩,拥被坐在床上。

  也就是说,他没法像前一天那样穿戴整齐,升座接见了。

  他更加的瘦了,病色憔悴,面色发黑,可仍然清秀镇定。他的呕吐好了些,能说话了,和曾布讨论了下病情,问了些祈禳、大赦的事,又散了。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上苍给了他三次挽回命运的机会,这是多么的慷慨奢侈!可他都放弃了,那么就不能再怪别的什么了。

  正月十二日,命运日到了,大臣们仍旧留在皇宫里,到五更时分,天将亮未亮时,御药院突然传来了消息,让大臣们快速赶往福宁宫。说哲宗的病情急疾变化,从四更起就在急救了,这时非常危险。

  等他们赶到福宁宫时,发现宫门垂下了一道帘子,这是一道天堑,任何外臣都无法越过——宫里有皇后或者皇太后。

  章惇、曾布等人的心都凉了,这意味着他们无论怎样都没法再见到宋哲宗。而皇储是谁还没有确定,这是最重要的事,他们没法插手,连宋哲宗最后的遗言是什么都没法亲耳听到!

  在那片竹帘的另一面,福宁宫内部,一个老妇人终于现身了。向太后,之前她一直藏在皇宫的深处,不管宋哲宗得病也好、病重也好、见人也好、病危也好,她都忍住了,绝不露面。

  直到这时宋哲宗奄奄一息眼看要死时,她才突然出现。时机的把握像前面挽回追废高滔滔的诏书时一样的准确、及时!

  帘幕内的福宁宫,哲宗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盗汗不止,这样子落在向太后的眼里一点都不出奇,更不可怕。在她的一生里,至少见过3个这样重病至死的人了。

  宋英宗、宋神宗、高滔滔。

  这3个人是她的公公、儿子、婆婆,身为儿媳和母亲,她全程目睹死亡的转变,到今天她能准确地把握住哲宗生命的流失。直到这时,她仍然保持着沉默。

  最后的关头还没有到来,还有最后一关没有通过。

  很快,她等的人来了。哲宗的生母朱太妃一路痛哭,赶了过来。到这一步,她才赶过来!明显地晚了,哲宗眼神涣散,还能认出这是母亲,他想说什么,可是身体不受控制,什么也说不出来。

  朱太妃痛不欲生,号哭着扑向了哲宗,她在病床上抱住了儿子。

  生离死别,人间惨剧,在他们的身后,向太后仍然冷冷地看着,仔细观察。到这时,她终于确定宋哲宗彻底失去了表达能力。

  向太后突然拉住朱太妃,把她从哲宗的身上扯起来,拉到一边,说——“他已说与我了。”

  他……他说什么了?

  悲痛中的朱太妃很懵懂,她快哭傻了,儿子刚才说什么了?说给向太后听了?自己听漏了?很多疑问中,她条件反射一样地问,仍然没意识到危险。

  向太后很庄严,一字一顿——“让我立端王。”

  这5个字像耳光一样把朱太妃劈醒了,端王,是赵佶,神宗的第11子,生母陈氏。平时很乖巧,对朱太妃很尊敬,可在这时突然间立他当皇帝,这简直不可思议。

  朱太妃不止宋哲宗这一个儿子,她还有另外一个!简王赵似,就算哲宗无子,兄终弟及,也轮不到别人,只能是赵似才对!

  可是这时向老太婆以太后的身份说,刚才宋哲宗对她亲口说的,要立赵佶做皇帝。

  什么叫后悔无及呢?前些天当断不断,章惇把写好的诏书送给哲宗,哲宗不同意,结果高滔滔没废成,连带着向太后也保住。

  现在哲宗眼睁睁地看着、听着向氏在他面前捣鬼,却说不出话,更没法阻止。

  哲宗,后悔否?

  前些天一路狂奔,跑向儿子阻止诏书成立,现在被向氏欺压,另一个亲生儿子即位的希望立即渺茫。

  朱太妃,后悔否?

  历史没有记载他们的心情,所以不能乱猜,只能从结果上去看。事情是很惊人的,在亲身经历这种赤裸裸的谎言,以太后之尊来骗人的把戏之后,朱太妃没有愤怒,没有想办法挽回,而是愣了一下,接着低下头转身就跑了。

  就连奄奄一息马上就死的儿子都扔下不管,跑了。

  她为什么要跑呢?也简单,联系前面她被长时间欺压,却转而为欺压她的人说话这一点来看,她就是个根深蒂固不可救药型的受虐狂。她的出身、她的经历决定了她只是社会规范的遵守者,哪怕被冤枉被欺负,也习惯了忍受。

  只有贵族,只有规范的制定者,才不遵守规范。如向太后。

  这女人目送着敌人跑远,再转回目光盯着宋哲宗咽下最后一口气,转身发布了一系列命令。令,殿外的宰执大臣们觐见;令,所有皇子进宫。令,为大行皇帝小殓。

  最重要的事是第一项,她很清楚,大臣里有刺头,掌权的新法集团一贯和她作对。尤其是章惇。她想做点什么,必须得和这人较量一番。

  见面时,向氏第一时间哭了,她边哭边说,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嗣,要立谁当皇帝,得早作决定啊。

  章惇厉声回答,当立大行皇帝的同母弟简王赵似。

  他是首相,有权力第一个回答。他有胆量,连第一老太婆高滔滔都敢废除,何况这个次等货色。由谁掌权太重要了,不是哲宗,怎么有新法集团的复兴,所以这个皇位,必须落在赵似的头上,只有这样才能杜绝旧党复辟。

  向氏很稳,她抛出了一个看似绝对正大光明的理由——“老身无子,诸王皆神宗庶子。”多博大,我没儿子,所以谁也不偏向,所以什么同母不同母的,根本不是即位的首选条件。

  章惇郁闷,没法反驳。谁让哲宗亲政的6年里,居然没把生母提到太后的位置!他只好转移话题,说自古即位不嫡则长,现在没有嫡皇子,那么就要选年龄最大的,是申王赵佖。

  说出赵佖,在场的人都鄙视了一下章惇,首相今天很幽默嘛,这种事儿上也开玩笑。申王赵佖一只眼睛是瞎的,自古以来残疾人当大臣都不合适,谁听过瞎眼人当皇帝?

  果然,向氏很轻松就驳回了这一条,她提出了自己心目中的人选。

  向氏说,有一个人福、寿、仁、孝俱全,是皇帝的最佳人选。这四字评语不容怀疑,不容反驳,不容抗拒,因为是大行皇帝宋哲宗亲口说的。

  这人就是端王赵佶。

  可以定论了,这句话里的含金量是超恐怖的。出于上任皇帝之口,由太后转诉,还有更高的规格吗,谁想搞事,简直是和太后作对,和刚死的皇帝作对,和马上就要即位的这位四佳皇帝作对。

  两个字,找死。

  但是真的有人跳出来了,章惇在这件事上都敢唱反调。他说——“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轻佻,指不稳重不沉着。看似没什么。可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由此可以推断章惇的出发点。

  他和赵佶没有私怨,赵佶也不是旧党,他没有半点必要和赵佶过不去,那么为什么这么做?只能是对宋朝前途的考虑。

  机会出现了,在中国的古代,一个皇帝的诞生,哪怕是开国皇帝,都有一个必要的程序。那就是全体通过,不当不行,哭着喊着说不干也不行。例子请参考赵匡胤、郭威被黄布包起来的过程。

  和平年代也一样,除了有明确的传位遗诏,不然更得全体通过。现在章惇豁出一身剐,要把赵佶拉下马,向氏就算是皇太后也不好办,毕竟反对的人是首相,该首相手下还有整整齐齐的超庞大死党,这么多年了,改革派有多能折腾,谁都清楚。

  就在这时,就在章惇最需要帮助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声音的主人在这之前所有的岁月里,都以一个平和、仁厚、体贴、不过分、让旧党都普遍喜欢的形象出现的。曾布,这个在宋神宗时期和王安石唱反调,在宋哲宗时期和章惇打对台的人,在决定新党命运、宋朝命运的最关键时刻说话了。

  ——“章惇,听太后处分!

  这句话决定乾坤,向氏、章惇两人立即冰火两重天,知道了各自的输赢。章惇输了,没有皇帝的支持,没有新党集团的支持,他再强硬能做什么!

  他退了下去,当天再没有说半个字。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了,这时只能安静地等待着一个时刻。这一幕是中国历史的重大转折,当年张载张横渠先生所谈到的横渠四句已经被抛诸脑后,儒家士大夫们不再追求三不朽,而关注于党同伐异,到了徽宗朝,当党争已经彻底结束的时候,金国南下的铁蹄也已经入了倒计时……当然,这是后话。

皇子们进宫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大臣们会被允许进入福宁宫,见哲宗最后一面。

  宫里的御榻上,躺着一套冠冕齐全的皇帝袍服,与平时不同的,是皇冠的下面,还遮着一块帛帕……那是遮脸布,下面盖着哲宗死后的脸。那套皇帝袍服,遮盖着他年仅25岁的遗体。

  大臣环绕,太监揭起了帛帕,据说哲宗神色平静,面如敷粉,没有什么特殊的痛苦样子。或许他真的解脱了,可是他知道他的帝国,他的事业,还有他个人的历史评价都变成了什么吗?

  帝国与事业太遥远,没发生的事不可以预知,更不能评论。这时看一下《宋史;哲宗本纪》里最后的“赞”。赞,是记录皇帝平生事迹之后的最终评价。为了方便,我为大家译成现代普通话。

  ——赞曰:宋哲宗以儿童年龄即位,由高滔滔辅佐,共同治理天下。初期,任用司马光、吕公著等贤人,废除青苗法等苛政,恢复常平法等善政,开科取士任用言官,天下人心都很喜欢,元祐年间简直可以和宋仁宗时期相比。可惜熙宁、元丰时期的奸臣搞复辟,把前面的成就都毁了,列党籍分派系,打击贤良君子。导致宋朝的政治越来越惨淡。

  最后4个字是“吁,可惜哉!”

  知道什么是欺负死人了吧,一切的错都推在新党身上,推在哲宗的身上。元祐年间才是光明万丈的,完美无缺的,什么经济衰退,对外懦弱,压制皇帝,陷害大臣等等一字不提。相应的,哲宗击败西夏,威服党项更是半点没有。

  在这个时刻,历史真的是个任人妆扮的小姑娘。

  哲宗死了,他的一页翻了过去。新的皇帝带领宋朝走向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全新而未知,辽、宋、西夏等老三强都会变成配角,新生的强者主宰一切。

  而在宋朝一方,这位新皇帝本是极有希望的一个。他有宋朝之前所有皇帝,不包括赵匡胤之外的几乎所有的优点,他取得的成绩更是自赵光义以下所有皇帝都没能达到的,甚至是开国皇帝赵匡胤也梦寐以求的!

  可惜的是,他为什么生在了这个时代,这时代充满了矛盾、屈辱、死亡、新生、荣耀、激情!汉民族最屈辱的时段是这里,汉民族最伟大的英雄也出生在这时。

  它流光溢彩传说纷呈,明暗交错真假难辨……它是我们民族永恒的一堂课。

请看下回

宋徽宗赵佶之一

风流天子

瘦金书画冠天下    奈何生于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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