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秋:谈如何用嗓,一辈子有两个关头。当年的《华北日报》采访记。
(《华北日报》1933年7月9日节选)
记者是和东君一块出去的(意指程宅-编者注),阍者(门房之意-编者)将我们引入客厅后,不一会儿,砚秋脸上抹着笑走进了客厅,与我等握手为礼,凑趣的洋犬,摇着尾巴,在脚底下打转,伸着小舌头也在高兴了,可是主人公却不许它高兴,说声出去!推开门把它轰了出去,待宾主落座后,记者一眼瞧见长桌上摆着几本法文书,却引起了记者发问:
「你近来很用些时间看书吗?」
「不!谈不到看书,不过每天要念些法文,做些自修功夫。」
「最近你又将重现色相了,不知究有何人作你的助演者?」
「王少楼先生,侯喜瑞先生,芙蓉草先生等等老搭档。」
「琴师是哪位?」
「是新聘的周长华先生,虽属新人,但经过一个多月在一起的练习,本人所能的各剧,周先生全能托了,并且还很好。」
「听说你自欧返国后,嗓子发宽了,一般人都认为是很好的现象呢,不知你个人觉得怎样?」
他未答我这问题之前,先笑了笑, 「你听谁说的呢?」
「忘了谁说的啦。」
「提到嗓子宽了,是否是好现象,这倒是很值得讨论的一个问题,嗓子宽却不一定是好,唱得好坏,应以自然与生硬作分野,这里边最大的关键是功夫问题,有的人嗓音很宽,唱出来声音很宏,但是没味,只是把声音直挺挺地吐出去了,并不曲折,也没余音,如上海之李吉瑞,小达子诸人,嗓子宽极了,在后三排的听众都可听到,但总嫌太无曲折了,觉得有些刺耳,至于嗓子的保护一事,本人趁机很愿和你谈谈,剧界同人最怕嗓子发生问题,因为嗓子是我们的生命线,但是因为生理上的关系,谁也逃不了这个关头,伶人的嗓子起变化,可分两个时期,初期是在十五六岁时,因为人一到这个时期,生理上就自然的起了变化,身体发育亦渐成熟了,这是最危险的时期,同时是一个伶人将来成功与否的第一个难关,剧界名之为倒嗓,虽然是必经的难关,却不是不能补救,若自己十分的小心保护,不要过事荒唐了自己的身体,即便经此难关,慢慢也会复原的,这却不是童音,而是用功夫造出来的嗓子了,否则那算牺牲了,幸而保得住,那也不是上乘唱家,但是很少数的,这初期难关渡过,如加意保护,自加检点,不到十几年的光景,你的嗓子不致发生大的问题了,到三十岁左右,这第二道难关又到了,嗓子又起了变化,重新哑一次,一个伶人的升华与没落,就在此一举了,在这时候有素养的嗓子也得三月五月才能复原,算是保得住了,若自己再不加意保护,就此算没落到底,不是另寻出路,就得改习短打武生(此类角色的嗓子好坏,不关重要),除此别无新路,嗓子保护得好,所以行腔自然而有味。
人家说我嗓子宽了,我很害怕,因为这是危险的现象,不过这话也有根据而说的。有一天我们很多人,在西城绒线胡同蓉园一起吃饭,座上客有很多燕京大学和辅仁大学的同学,这几位都是很爱好戏剧艺术的,并且都是学程腔的,席上他们几位都当着我的面,唱了几段,我素来没有在任何宴会席上唱过,因为这一天我很高兴,又加几位同学叫我也唱几句给他们听听,所以我开了一个破天荒的例,于是唱了几句,不过当时我唱的时候,因为不是正式在舞台露演,就很随便的唱了,腔调也不十分正确,嗓子却宽了,也就是这个起因吧,假设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岂不很危险吗,但我自己证明还不是那么回事,嗓子不会再变了,自己想念以往所下的功夫还很有相当的把握。」
他将说完时,由外边进来了一位武士,手里握着两柄剑,很客气的对我们点首为礼,这时砚秋也站起来为我们介绍,这位武士说一两句客套话,进到里间屋去了。我问道:你现在还勤于练剑吗?是的,因为此次出演第三晚的戏是《聂隐娘》,我恐怕生疏了,所以跟位先生每日要练习,不敢荒废了呢!
张继安/ 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