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样子63】徐湘果：广玉兰又开了，你却走了——怀念乡村教师李昆明
不遗余力地去做你热爱的事情，别总为一些零碎的声音而去质疑自己。你很好，会越来越好。请坚定不移！
广玉兰又开了，你却走了
——谨以此文怀念默默无闻的乡村教师李昆明
徐湘果
初夏的晚风，带着丝丝燥热，拂过乡村的校园。
又是一年毕业季，空气中氤氲着点点离愁。校园那排广玉兰，郁郁苍苍，妖娆多姿。花开得正艳，硕大纯白，香气四溢。
每每这个时候，初中毕业生最喜欢拉着你合影，你和孩子们的笑声，便时时荡漾在校园里，惊得路人和飞鸟为之侧目。
七年多了，广玉兰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可你，去哪儿了呢？
2014年5月16日，周五。朋友一大早打电话来告诉了我，说李昆明老师走了。我无法置信，在电话里头一遍一遍嘱托朋友，不要拿生死大事开玩笑，我是多么希望他其实就是在开玩笑。要知道，昆明老师连退休年龄都没到，无病无痛，怎么可能……朋友却语气凝重，说你就在那天凌晨，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从此，你便与我们山高水长，阴阳永隔了。
认识你快三十年了吧！那时我才刚进初中，上学放学的路上，总是会和你不期而遇。你，矮小消瘦，走路还有点歪斜，估计一阵大风，就能把你吹跑。有时，我觉得你很怪，口里总是念念有词，后来才知道，你是在推算数学还是化学的题目；有时，我也会和你来场没有约定的竞走，即使我只是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学生，你也总是快步疾行，不肯落后。
昆明，很遗憾不曾成为你的学生，倒却幸运地成为了你的同事、朋友。
我曾教过一年的化学，彼时实属赶鸭子上架。2001年5月，我带着学生到你从教的砂石中学参加初中毕业生化学实验考查，有1/4的学生检测内容是用高锰酸钾制作氧气。当时，玻璃导管消耗较多，数量又不够，需要临时用酒精喷灯灼烧玻璃管后再折弯。我是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的。制作导管过程中，总是把握不了火候，要么是直接烧断，要么是在弯管的时候就折断了。地上的废玻璃管是一大堆，我束手无策。这当儿，你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热情地来帮我。一边给我示范，一边给我讲解动作要领，还参与我的制作。那时候，你是不知道，你的雪中送炭，我内心是多么感激你的啊！
后来，我也曾请教过你一些化学方面的问题，你总是细心讲解，倾囊相授。虽然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但在我心里，是非常认可你这个师傅的。在化学教学过程中跌跌撞撞摸爬滚打了一年，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化学不是我的菜，教化学纯粹在误人子弟。此后20多年的教育生涯中，我再也没有涉及过化学教学，也很少提及过这些事，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因为与化学绝缘，与你的交集也就少了。
2002年9月，因工作调动，我和你成了同事。闲暇时候，大家常常会下下象棋。我水平实在一般，而你却是个中高手。每每看到你在棋盘上厮杀，钦慕不已。我偶尔也和实力相当的同事来个几盘，只要你在周边，你一定是我最好的参谋、军师。就这样，我与你熟识了。
我教育生涯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次事件，发生在2004年5月的一天。那天，一社会青年将我堵在街头，挑衅并向我动手。那青年其实是我以前的一位学生，辍学在家，因不满我曾经的严厉管教，伺机报复我。整个街头闹得沸沸扬扬，对我的声誉造成很不好的影响。消息传到学校后，你立刻和其他老师赶到了现场，将当事人扭送至派出所。那青年及其家属拒不认错，态度恶劣。你神情激愤，和军华等老师据理力争，将其驳得哑口无言。在派出所干警协调下，对方最终承认错误，并将道歉信贴在了全镇各个路口。是你们仗义执言，才使我教师形象得以维护周全，流淌在同事间的那种浩然正气和精诚团结，在我心头烙下深深的印痕。
和你真正成为“战友”起始于2007年9月！你年年教初三，而我却几经周转，工作了十年，在这一年才真真正正、完完整整迎来了自己教育生涯里第一个毕业班。
我以前当班主任的时候，最喜欢以书作为奖品发给学生，还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写上寄语。虽然彼时的书有盗版的嫌疑，但一学期下来，发放的书籍也可达到六、七十本，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受城镇化影响，乡村学校的生源数量严重减少，一届也就那么三到四个平行班。学校原来的两位化学老师已经退休了，这么三四个班就全落到你的肩头，可你豪无怨言，痛痛快快地接受了工作。
一个偶尔的机会，我发现你也在给学生发笔记本。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又不是班主任。后来，从学生那里一打听才知道，对于班级成绩优异的学生和进步较大的学生，你自掏腰包，给予奖励。我只有一个班，可你有三四个班，这样一算下来，与你一比，我这个“小巫”在你这个“大巫”面前就难免有点汗颜了。更何况当时你正筹钱买房，经济并不宽裕。
我不明白的是，你对学生是那样的好，可我总觉得学生有那么一点点欺负你的味道，我也曾问过你，你却笑而不语。可能是你脾气太好的缘故吧！你上课时，学生并不那么买账。而对于那些上课不听，下课老喜欢围着你问问题的学生，你一点也不恼。一遍不行，换个方法再来一遍，直到学生满意为止。其他老师有时在背后议论你，甚至为你鸣不平，认为你对学生的付出根本不值，他们根本就不懂感恩为何物。可你呢？不争不辩，依然如故。
不记得是哪一届毕业生了，他们临近毕业想送你礼物。我当时就在场，看见几个学生神秘兮兮地找到你，说要送礼物给你。如此慎重，我以为他们会送你一个大礼包，可学生离开后，你当着大家的面将礼物盒拆开，礼盒里只有一把学生自己用泥团捏成的小水壶。大家对这份礼物嗤之以鼻，你却视若珍宝。说真的，我是有点羡慕嫉妒你呢！有几个老师收到过这样充满凝聚着爱和尊敬的礼物呢？
学生们对你有多么的不舍啊！每次照毕业照前，提前几个星期和你预约，生怕你临时有事，来不了；临照时，只要你没露面，他们准会满世界找你；单独合影时，你成为了他们的模特、他们的“宠儿”。这样的待遇，科任教师应该是独一份了吧！
为了提升学生成绩，乡村学校夜晚常常要上晚自习，象征性给的报酬，最初是5块，后来一块两块的涨，巅峰时刻是每节15元。你有时一晚就连上三节。还记得我们搭班合作的158班、162班吗？还记得尹胜那小子吗？他天天粘着你问问题，一问就没完没了，九点五十的晚自习下课，他能给你问到十一点去，还觉得意犹未尽。其时你已经在县城买房居住了，遇到哪天需要回城里的家，你晚自习的收入，还不够你打车的费用。我有时也会提醒你该回去了，你却总是笑着说，讲完一道题就走。我实在不明白，你的那一道题到底能讲几个小时。尹胜这小子还真争气，择优进了三中，高考应届考了639分。
还记得尹娇霞吗？一直以来的全校第一，因为家庭的原因，自信心不够，尤其是初三的时候，后劲明显不足，只要考砸一次，就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调整回来。每次她考得不好的时候，你比她还焦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课后鼓励了她多少次？
大概是2010到2012年那段时候吧，我们经常利用晚自习之前的间隙时间和学生打球。论身高、论体重、论球技，你我都只是打酱油的，但你就是那样不服输，积极防守和拼抢，我们都戏称你年方18，血气方刚，敢拼敢杀。其实，闲聊的时候，你有时也会不经意间提起，多运动运动，夜晚会睡得踏实些。你骨子里的那份要强，对于学生的那份热爱，我何曾料到，你瘦弱的躯体里，早已是病根深种，焦虑抑郁失眠。
2012年9月，我进了城。此后，大家各忙各的工作，相互之间联系渐少。每次相聚的时候，你总是像一个老大哥一样，问我城里的工作、家庭和生活情况。而我却很少很少关心你，直到你远去天国，我也没有好好了解你当时的心情和境况。
你出事后，我才听说你这两年被精神抑郁折磨得夜不能寐，甚至无法坚持上课。三十余载光阴，你为教育默默无闻地奉献着，还没来得及等到颐养天年，就这样匆匆地走了。我赶到殡仪馆见了你最后一面，望着你的躯体被推进熊熊烈火当中，我是多么不愿相信，你个世界，挚友已陨。
很多你以前的学生在网上为你祭奠，你上课时的各种照片，一遍遍滚动播放，泪，沾湿多少人的衣襟。你我以前的学生不断打电话来询问我消息，一个个声音哽咽；有从外省赶回来参加你追悼会的学生，说到你当年的事迹时，泣不成声……
昆明吾师，七年了！校园里你亲手栽下的广玉兰，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开放，而你去哪儿了呢？有时候，我甚至会傻傻地想，那洁白的广玉兰花，是你么？那绽放的花瓣，是你灿烂的笑脸吗？
昆明吾友，七年了！今年的广玉兰开得比以前更多更美更艳，而你去哪儿了呢？是在天国遨游，还是化作了山野间一株不起眼的小草？我知道，无论你身在何时，身处何方，你都会把根扎进乡村教育这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用汗水为学生浇根铸魂，将爱注入学生的血脉，为他们撑出一个明媚的春天。
昆明吾兄，七年了！你看到了吗？一批批学生，带着稚气，带着憧憬，又进入了校园，在广玉兰树下学习、嬉戏；数年后，他们将带着收获，带着梦想，从这里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或许，他们甚至不知道，有过这么一个你，有过一群群这样的你，曾经来过，又悄悄地走了……
【作者简介】徐湘果：笔名炉冰。男，教师，邵东语言艺术研究会会员。先后工作于砂石真人岭学校、砂石中学、昭阳小学，现就职于教育局办公室。性闲散，嗜读书，不求甚解，偶寄情山水舞文弄墨以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