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神作”《刀疤》:最高级的悬念,是跳出时间的秩序审视堕落
如何才算真的“放下”?是绝口不提,还是完全忘记?
什么是高级的“意外”,是恍然大悟,还是意犹未尽?
在博尔赫斯众多的短篇小说中,《刀疤》只能算是无名之作,甚至还带有一丝“匠气”,但它长久以来它被看作是反转的“神作”,乍看时让人拍案叫绝——不到小说结尾,读者几乎猜不到结局。
一个用保守的秘密换取土地的异乡人,一个脸上带有一条险恶的伤疤的农场主,一个严厉到了残忍的地步、办事却十分公道的酗酒者……博尔赫斯在前半篇塑造讲述者的形象时,几乎用尽了他所擅长的叙事技巧。
然而,《刀疤》的故事内核却是极其直白的:年轻时揭竿而起的叛逆者遇到一个胆小如鼠的同伴,他保护了同伴,最终却被同伴所出卖,以至于被吊挂在广场中央,被士兵们当作靶子练习枪法。——直到故事的最后,我们才知道,讲述者自己就是那个懦弱的告发者,“他领到了犹大的赏钱”,他脸上的刀疤并非他人陷害的伤痕,而是卑鄙的印记。
角色互换的故事里,难以抽离情感的总是读者。博闻强识的博尔赫斯在这篇小说中借讲述者之口说出了叔本华的名言:
我即他人,人皆众生。
《刀疤》是博尔赫斯的早期作品,它后来被选入博尔赫斯大名鼎鼎的《杜撰集》。在《杜撰集》中,博尔赫斯还收录了幻想小说《关于犹大的三种说法》,而其中的第一句话便是:
堕落似乎已经在劫难逃。
“辜负他人的信任”一向被看作是最卑鄙的行径,犹大与《刀疤》的讲述者都选择了这种最坏的命运,因此他们开始折磨自己的精神,坚信自己不配得到幸福。
“懦弱者”是博尔赫斯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角色,博尔赫斯笔下那些在时间的秩序中穿梭与探索的人,大部分都有着自己难以言说的过往和懦弱:《小径分叉的花园》中余准在逃亡的路上遇见祖先的秘密,《南方》里达尔曼在高烧的恍惚中遇见遥远的故乡。
也许博尔赫斯的慈悲与慷慨就在这里,他很少鼓励人们勇敢无畏,壮年起就伴随他的失明的魔咒让他早早就体会到人的“有限”与无力。在时间的无垠中,永恒与短暂、匆忙与煎熬、喜悦或悲伤不过是个体自身的感受而已。
正如博尔赫斯所说,使人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长,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博尔赫斯的很多小说看上去像是虚构的故事、像是梦境,细看之后却总能发现他曾经读过的哲学思想与文学作品的痕迹。
博尔赫斯喜欢中国庄子的“无为而治”,也像托马斯·德·昆西一样毕生都在与踟蹰和病魔搏斗,他深怀如萧伯纳般深厚的人文主义精神,也受切斯特顿影响,擅长用轻盈的笔法探讨人性的悖论。因此,博尔赫斯以诗意的语言轻而易举营造出一种高级的悬念:跳出时间的秩序去审视堕落,满心悲悯而非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