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小说】李毓瑜《井筒子人家》（12）
文/李毓瑜
【作者简介】李毓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散文学会常务理事，曾在《四川文学》《山花》《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并多次获奖。2015年出版长篇小说《蓝衣女人》，为2013年度重庆市扶持重点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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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草莽英雄
木木黑了、瘦了、也更精神了，身上满是阳光和海风的味道。
“木木姐，你给我们讲讲海南岛，大海漂亮吧？”
“当然了，梅梅，海南岛的风光真是太美了，鹿回头、天涯海角、大东海，还有海风、椰树、阳光……都是海南岛特有的，这在别处是没有的，海南岛真是值得一去。”
“木木姐，你说一句海南岛的话给我们听？”
“说了你也听不懂，我去的时间也不长，还没学会就走了。”
“梅梅，你着什么急呀，木木以后会慢慢讲给我们听的，来，在外面辛苦了，喝杯茶。”张言笑盈盈的说。
木木回来了，张言从心里感到高兴，在这个世界上，木木是除了父母以外，她最亲的人。甚至比她的父母在某些地方还要亲。她俩的私房事，她对朱行宁的爱、赵兴和她的事，有些姐妹、父母不能越过的门坎，她木木就能过。她喜欢木木，也爱木木，木木也没把她当外人。只不过，木木不像她，什么事情都要听别人的意见和看法，不，木木自己有主见，像这次她一个人背着行囊坐车又坐船的到海南岛，就是一个勇敢者的行动。木木行，她就不行，木木身上有比她更多一点东西，她就没有。在这一点，她自愧不如。
“李大芬，下来照摊子，你又死到楼上去了，楼上有西洋镜看呀？”李老妈站在楼梯口，扯起嗓子一阵大叫。
“下来了，你吼什么，心脏病都叫你吼发了。张言姐，我下去了，木木姐，你在这儿多耍一会儿。”
“好，有空来玩。” 木木说。
李大芬关上张言的板壁门，下楼去了。
“走，张言，我们到大桥上去走走，吹吹风，虽然没有大海看，我们可以看长江呀。”木木提议。
“好，看着长江，听你讲海南岛。”
走出小屋，来到大街上，下半城沿街的大小馆子灯火通明，见有人过来，就有人赶紧从坐在摆在人行道上的椅子里站起来，殷勤的打招呼：“两位姐儿，吃点什么，里边坐，里边宽敞。”这是下半城的风景，虽然不断的吆喝让你不快，却总是弥漫着人情味。这样的饭馆走进去吃一顿，两个人也就二、三十元，经济、实惠，而上半城的大饭馆、大酒店才不稀罕你这点还不够开门的钱呢。上半城是店大欺客，下半城是店小亲热。
张言也难得到上半城去正南其北的吃一顿饭，饭馆里、酒店里那些夸张的、豪华的装饰，穿得金灿灿的门卫、穿红挂绿的漂亮女人，都是要给你算到饭钱里的，用李大芬老妈的话来说；“那就看饱了。”当然她不懂“秀色可餐”。
下半城的路边开着的美发屋，红灯暗暗的亮着，透过关着的玻璃门，几个姑娘坐在一起，从玻璃门内传出声声浅笑，有几分暧昧。
“海南岛像这样的美发屋，比这里还多，她们讲一个点好多钱？”
“什么叫一个点？”
“比如，45分钟一个点，60分钟一个点，到美发屋的都是男的，好的美发屋一个点60、70元不等，差的美发屋，装修一般、小姐长相一般，最起码都要40到45元。”
“这些男人没得事干，就去美发屋消遣。真无聊。”张言说。
“是呀，沿海的那些人先富了起来，又没有文化，难道叫他们都到新华书店买书看，像你这样，夜里没事就出来东游西逛的，像李大芬的老妈说的样，发神经病，晚上出来走路。”木木挖苦道。
张言听木木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你这个人真有点怪，什么事到了你嘴里，就变了味。”
“你仔细想想，其实也就是这个道理。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花有几种红，人有各不同，生活的多样性，就是表现在这里。对不对，我的大小姐？”
“好了，好了，我想给你说赵兴的事。”
“有个男人对你好？”
“一个外地画家，十年前认识的，现还没离婚，准备离。”
“唉，”木木叹了一口气；“我们啷个就这样运气不好，总有人占先，啷个说呢，半真半假，三心二意，逢场作戏，以他人之法，行我们之事。”
“不投入？”
“不禁欲、不恋爱、不真心的三不主义。”
听木木这么一说，张言沉默了，她或许做不到“三不主义”了，不为别的，就为赵兴那本该死的画册。
“还有一个，上半城的，有房子，我有点恶心。”
“这是现实主义，你不是早就想做个上半城的女人，这是机会，错过此渡无好船，应该考虑。找不爱的男人结婚，找爱的男人做情人。这是我一个经历过婚姻的小妇人，总结出来的真理。”
木木拍拍她的肩，张言在心里长叹一声。
“你的事呢，林比国如何？”
“你不要说那个死了的人，他已经是我的过去时了。”木木说：“我给你说点海南岛的事吧，我差点都不想回来了，我遇上了一个草莽英雄，真的，对我很好。”
“那你讲来听听。”
“那小伙子比我小三岁，曾因用刀砍伤了人，关了半年多，没有文化，也不看书，高大油黑，脸上长满了青春颗粒。”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张言问。
“我是在去一个小渔村的路上认识的。我问他‘大哥，小渔村里有没有人家可以住宿？”
他听我这么一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就把我带到了他的家里。
我们一道去浅海捞鱼，一起拿到镇上去卖，他骑摩托车驮我去兜风，他的妈妈也很喜欢我，我从小就失去了家庭的温暖，在这里，在海南岛的一个小渔村，草莽英雄一家给了我家的温暖与感觉。在海南岛，我无忧无虑，像个快乐的小姑娘。可我想到还要回来复习功课考美院，长安虽好，不是久留之地，我得回到重庆，继续我的生活。”
有天早晨，草莽英雄带我到海边去赶海，拾贝壳。在海边我对他说，我要回去了。他听了半晌没有说话，我看得出来，他很难过，可嘴笨的他说不出来什么。我说，我以后有空会再来小渔村看你的。听了我的话，他一下抓住我的手，我阿妈也叫你不要走，我们全家都依我，我依你。草莽英雄说这话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第二天早上，我收拾好我的东西，跟他的阿妈告别，草莽英雄执意要送我。
他推出摩托车，让我坐在他的后面，我不想坐，但他不由我分说，一下子把我抱上摩托车，说了一声‘坐好’，在他妈妈的注视下，离开了他的家，离开了小渔村。
在去码头的路上，草莽英雄把车开得飞快，像要飞起来似的，我紧紧的用双手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那宽厚的背上，我知道此一去，再也无回小渔村的希望，这所有经历的一切都将成为记忆、成为过去，我在心里悄悄的说，别了海南岛、别了小渔村，别了我的草莽英雄……
码头到了，草莽英雄看也没看我，只说了一声，‘你走吧’，然后一踩油门，头也不回地开着摩托就走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甩在了码头上。我咬住嘴唇，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当时，我的感觉是立刻就返回小渔村，返回草莽英雄的家，做个草莽英雄的女人。
木木把脸转向了墨黑的江水，张言知道，她心里难过，她也没有办法，就像她为朱行宁难过，木木没有办法一样。
这一夜，她们回到家，天井对面胡多玉的屋关灯了，井筒子楼也安静了，楼下传来了王伯伯打鼾的“呼噜”声，楼上朱婆婆起夜“叮叮当当”的小便声，也清晰的从头顶上响起。
木木笑了：“要是新婚夫妇住在这里，就好了。”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