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说与说女儿 | 山虫

某日，在学校初学制作PPT的女儿，见家里电脑正开着，闲来无事曰：我试试操练一下，写点什么呢？遂成如下内容：

女儿说：关于当今学校

现如今，越来越多的初中及高中的孩子们出现了心理问题，甚至是小学生也有压力过大等现象存在。教育部门也曾提出过各种减负减压之类的决策，然而这种不实的口号在校园里连一点波澜都没有惊起，学生们一如既往地受到高压榨，大部分孩子都有厌学的表现，甚至因为压力无处排解和竞争激烈出现更严重的心理疾病。

学生们的心理问题：

在一些竞争十分激烈，学校管理特别严格的地区，孩子们的心理问题多种多样。有的孩子因为压力无处排解，出现了通过暴力手段发泄于弱者来获得心理安慰的情况，很多时候，这就是校园欺凌的开端。还有的孩子性格较为软弱，遇到压力和困难只是憋在心里，从不发泄，导致自闭和抑郁等问题，久而久之，会出现自残和轻生等想法，甚至行为。还有一种较为常见，孩子因为自身条件不够好，学习成绩平平，在竞争和父母攀比的双重压力下，失去对自己的信心，逐渐自卑和自我放弃，在学校根本待不下去，属于所谓不听话的那一类学生。

心理问题的来源：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学校的高压管理。想必大家多多少少都听闻过衡水模式吧，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令所有学生作呕的变态管理。有的学校资源不足，条件也不能支持，还效仿这个模式，最终不仅把学生折磨得够呛，效果还半点也没有。这种高强度的时间安排和学习管理只是大部分学校的缩影，几乎每一所学校的学生都有着不科学的作息和非正常的学习时间安排。黑眼圈，胃病，几乎每一个学生的身上都普遍存在。

学生的作息时间：

大部分学生早上五六点钟起床，甚至有的学校这个时候已经在晨读和跑操了。午饭时间，很多学生都抢不到饭吃，一饿就饿到下午，却也不得不面对接下来的高强度学习。没有午觉，昏昏欲睡也成了天大的错误，可耻的行为。平时不给足营养，不让好好休息，天天闷在教室做作业，一到体育课就高强度锻炼，身体根本吃不消。晚上九点十点下自习，做作业甚至十一二点才能睡觉，一天就睡五六个小时。

后果是什么：

吃不到饭、吃不饱饭、吃不好饭导致营养跟不上，体育课晕倒的学生比比皆是。睡不了觉、睡不饱觉、睡不好觉导致睡眠严重不足，学生猝死的案例年年都有。现在的学生，不是身体不好，就是心理有问题。有的人还在天天叫嚣着健康成长、快乐学习，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连正常生活都做不到，所谓的美好青春、阳光年华就是可笑的滑稽话。

有人想过解决这些问题吗？

有，学生们。但是这注定是无用功。在这个时代，好好学习才是最主要的任务，在孩子们的生活里，学习、成绩、考试比什么都重要，青春期追求自由和自我的心理、孩子天性里的爱玩爱探索、最初对知识的渴望、厌恶束缚和压制的本能，都在现在的教育制度下被挤压破碎、变形、消散。说一句很现实很残忍的话，这些问题不仅没法解决，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严重，以后的学生们将会如何，实在是难以想象。

虫爸点评：

别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许多家长爱用障眼法来对待孩子的意识，含糊其辞。有时，需要父母师长和他们一起去直面这个尴尬的现实。（孩子平时在其他地方留下了多少心声，我不太清楚，但这个被我收集到了，也算珍贵。注：内容几无添改，稍作了排版。）

附：致亲爱的妈妈

我知道现在的你压力很大、事情很多。你作为一名教师，工作要接触更多的人，确实压力要更大。再加上你对班级又非常上心，总是习惯性地贡献自己的全部精力，牺牲了很多休息时间。都说人休息不好，坏情绪也就随之而来了，你刚刚说，自己憋了很久的苦闷攒太多了，很难受。你不应该这样啊，有难过的苦闷的事情不应该憋着，你不是说你最爱我吗？你可以和我说啊。是不是因为感觉我心不在焉，所以就不太想说？你有时候和我抱怨，可能我的表现也并不是那么关怀吧，但是你说的每一件事我都在听，我尽力地去理解你这个年龄所要面临的压力和焦虑。

当老师很苦，你一直都这样说，我也一直都听别的老师说过，比如小学和初中的班主任，都说当老师不轻松，我知道的。相比我现在的班主任，你可能更心累，因为你是在乡村中学教书，面对那一文化阶层的家长和在那样环境下成长的学生，一开始可能并不明显，但时间一久就会发现很多很多的问题，比如……（涉及隐私部分）这些是你遇到的最常见的学生问题了吧？你说过，选择这个工作是因为生活所迫，所以即使不喜欢，你也不能做出什么行动（其他选择）。我知道，你即使不喜欢也还是好好地做这份工作，是想对别人负责，因为学生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初中生涯，而且这些学生当中有很多是可以走出这里的。这是我最喜欢你的一点，总是会考虑别人，而不是只图自己快乐。所以为什么不考虑一下自己的感受呢？工作是次要的，自己的健康才最重要啊。这里的健康不仅指身体健康，也指心理健康。并不是说，为了健康你就一定要对工作松懈，而是应该劳逸结合，别把有些事情想得那么绝望。

我和你很像，所以我感觉我俩都有一个不太好的毛病，就是总把一些不是一辈子（跟随）的事情想得太永久、太绝望，让自己难受的不行。实际上，这些事情只是暂时存在的，过去了就过去了，就那样一下子就消失了，根本不值得让自己难受。有的人或有的事对你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多久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只要你足够坚强，有选择性地遗忘一些，就可以减轻很多痛苦，甚至无视这些伤害。所以，在面对……（涉及隐私部分）等等这些人的时候，你可以选择不听不看或者过目就忘。因为，他们又不是谁，能和你相处多久呢？多年后，连他们是男是女都不一定清楚了，不是吗？所以何必因为这些……（涉及隐私部分）而难过呢？他们才出现几年，在你漫长的人生历程中根本不值一提。而你生命中一直存在的美好事物，是不是被你忽略了太久了？

是啊，人太多了，事情也太多了，你太忙了，你可能会说我没有时间去留意。不是的，如果你把纠结那些烦心事、烦心人的时间放在这上面，你就可以见到很多很多的美好。我爸爸和我不止一次地吐槽你不懂美，就是因为你看不起一朵晚霞、一片蓝天，觉得它们不值一提。我希望你可以慢慢地走近它们，你会发现它们多神奇，是普通而又温暖的存在，也是最简单的治愈方式。所以，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并不永久也并不紧要的事情，好好地看一看天空，听一听音乐吧。天空和音乐算是我的救赎吧，我觉得这些就像宫崎骏笔下的青春一样，干净又阳光，真的让人心情很愉悦。人（心）是永远不会老的，你也可以在（像）宫崎骏笔下干净阳光的那种感觉里，永葆青春。

我知道，我和我爸爸还有其他一些亲人，也是你焦虑和压力的来源之一。在这里，我为我的不懂事说一声抱歉。前段时间我也陷入一种极其糟糕的状态，但我还是回来了，因为感觉还是想好好生活。我希望，你也能好好地生活，不是要有多么多么好的物质条件，也不是要放飞自我随心所欲，而是在过着紧张又匆忙的生活的同时，在保持清醒又严格要求自己的条件下，永远保持一颗快乐的心，对自己放宽一点，努力地去接近生活里的阳光，而不是为不值得的东西回头去骂骂咧咧。阳光可能够不到，但你可以踮起脚尖去够，总之，永远向前看。

希望这些话能够安慰到你，让你的压力和焦虑减轻些。你快乐是最重要的。我爱你。

虫爸点评：

成年人的累，并非只有成年人才懂，如上。不要总把孩子当孩子看，孩子除了需要属于孩子的快乐，更需要成人世界的正确眼光——认同他（她）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引导是必需的，但要在尊重的基础上。（此篇为女儿某次在手机上写给她妈妈的安慰之词，被我收藏下来。除个别词句有所添改和屏蔽外，保留其原貌。她另有不少给父母手写稿的短信，大都被我夹在某本书当中，就不在这里展示了。）

山虫再致初中女儿：

1

叛逆，在现代意义上是个中性词，但青少年的叛逆，毕竟只能伤害到真正在乎你的人，这不值得去做，更没必要故意去做。你所厌倦或反对的那些东西，也是爱你的父母所极力反对的，你柔弱的抗争代价会比较大，无效且无意义，把它交给相对更强大的我们去做吧。

2

你的自我管理能力还很弱。老爸平时站在你这边说话，是因为理解你困惑的成因，而非赞同你的部分极端做法。放弃，永远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更不是反抗不公与恶俗的最佳手段，那是懦弱。

3

自我意识最强烈的时期，也是最容易演变成自私自利的阶段。试着先把强烈的自尊、自我和自由之追求，建立在自立、自强和自主的基础之上。它们都姓“自”，但内涵是不同的，甚至完全相反。有时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依赖“多巴胺”的短期快乐中，比如电子产品，你想要的自由，恰恰易被扭曲成精神和身体的双重不自由。

4

还是希望你能继续保持阅读，纸质书的阅读。咱家的电视，历来是摆设，但不能把书架也变成摆设。作为本时代学生，时间确实被无谓的功课占去很多，但只要愿意放下一会手机，还是可以做到的。我不相信，你对阅读的意义缺少体会，只是暂时被自己的心烦意乱给屏蔽了。交友，乃至未来择偶，也希望你能把对方“读不读书”作为排除法第一要则。老爸半生蒙昧，但终于明白，也认定了这一价值标准——不会读书，不值一交，至亲除外（因为没得选）。此绝非功利，更与迂腐或骄傲无关，只和生命质量和灵魂视野相关。

5

得关注点值得关注的东西，比如一棵树一条河一只虫鸟之类的。大自然这么丰富而慷慨，只懂学习是单薄的，刻板的，心灵是残疾的。小到哪怕家里的一株花一棵菜，都值得关注。条件限制，家里不再养猫狗，对你而言，想想也是一种缺憾。虽然我不喜欢宠物，但我们小时候没少饲（豢）养各类动物，深刻体会过其中的责任与爱心。恰恰就因为这个过程中的责任太沉重，所以后来干脆不愿意养了，这也算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规避。

6

怪我们太娇宠，直到现在读初中，也没能让你学会做饭。这点上，老爸是自责以及惶恐的，因为我从来坚信，一个连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的人，是根本谈不上独立的。这和钱多钱少没关系。也得怪你，不愿主动观察和实践——你爸从小会做饭，而且做得还不赖，就是长期观察你奶奶的劳动，在锅灶边上自行琢磨学来的。所以说，你把心放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就会开花。比如，为什么长期在我们民族地区生活的汉人，有些很快就能说一口纯正的民家话，而有些一辈子都听不懂学不会？关键在于是否有心，潜意识里是否认同和接受。一个道理。

7

最重要一点：千万不可盲信。后信息时代，谁都可能成为舆论的发起者和造势者，本时代是各种国际舆论最为复杂也最分裂的时期，国内当下更是不堪，不可信，连你手头的教材都是。历史原因不好讲，也不可多讲，你以后慢慢就会了解。深层原因就一个，主导暧昧，民众对同一个事情的认知就会出现偏差，且互相不服而愈发各自极端化。就像我们平时吵架，因情绪激动而导致的不理智，甚至以谬治谬。当然，这也与文化断层有关（强调：别信政治课本，这不是所谓阶级，人类从来没有过明确的阶级，只有利益分化）。举个例子，学习文史，你只需依据一个标准即可大致判断正谬——是否大量杀人。只要没把所有人当人的行为（无论是人、政府还是制度）都是坏的，野蛮的，落后的。把人当神也不行，任何造神的理由都是借口，都荒谬。

8

如何防范被欺骗？不靠智慧，不靠见识，是常识，是不贪。什么叫常识？比如物有所值，情有所止，人有所分等，还比如屎不能吃，人必会死，只要在地球上重力就不可能消失……不贪，更广泛地指不贪占小便宜，这能让你避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陷阱，更能修炼气质，有效预防早衰，以免提前进入“中国大妈或大叔”行列。贪小便宜，是在相对富足的和平年代里，获利最微代价却最大的愚蠢行为，丢分，失格。

9

你可以不喜欢学校教育，但得喜欢学习。学习要努力，而且是选择适合自己的方法，主动去努力。学霸不好当，更不用去追求霸中之霸，那只是无谓的内耗。不如留点时间和精力去审美，审视人性之美、文化之美和自然之美等等，比死啃教材，精细到变态的刷题更有用，如果非要拿“作用”来讲的话。人活一世，美好而重要的体验多如牛毛，不止是考试成绩好那点微不足道的骄傲。

10

未来的职业选择，老爸还是挺自私地希望你非官非商，更不当寄生虫，最好能拥有自己喜欢的谋生手段，会让苦当中乐的成分多起来。至于要不要把职业当成事业，你说了算，只要不违背良知即可。如我所识多人提及过的说法那样，为官易失心性，从商易失品性，寄人篱下自不用多说，肯定会失去自由。我反复强调过，自由是当下最最珍贵的东西，当然是指合法的自由。至于那些别有用心的被人为抬高的道德绑架，就送他一句话：去TM的！（原谅老爸粗口，咱们对待无耻要有自己明确的态度。）比如危急时刻，在同等条件和机会之下，你的老师撇下你们，先去救自己儿女，请原谅他（她），因为他（她）这样做是对的，是人该有的反应。如果有人宣称自己会为了别人而舍弃自己生命，我信；如果宣称为了别人可以舍弃自己亲人，我绝不相信他是人。点到为止，不然有些圣母会骂人。

11

请热爱我们这片广袤的土地，热爱我们的祖国和同胞。但也请一定厘清几个问题：国家不等于政府，政府不等于执政党（政府本来就是人人民的），人民不等于公民，中华民族不等于汉民族，中华文明不等于传统文化（特别是主流文化），历史不等于史实（特别是正史，那只是官家的历史，严重点说只是统治者想给你知道的历史）……你现在的思政课也正学习宪法，现代宪法是一种全球都变化不大的普世价值，不容质疑。老爸希望你能准确辨明，哪些是义不容辞的公民义务，哪些是不容侵犯的公民权利，有没有做到和得到。如果没，值得去思考一下为什么。

12

在过去曾对你所说的那些之外，先补充这几点，等以后到一定年龄段，你又遇到另外的困惑时，咱们再谈。

待续……

2021.5.25

文字：丝忆、山虫

图片：山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