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彭万香《走近大山深处的坚守者——探寻高山上的小学》

【阅读悦读丨小小说】徐骥《卦殇》

文/彭万香

【作者简介】彭万香,笔名万香,四川会理人,初中语文教师,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其作品散见于《语文导刊》《西南商报》《教育导报》等刊物,作品入选《岁月浅歌》《2014中国当代散文精选》《当代网络诗歌精选》《阅读悦读2016年度佳作选》等十余种选本,著有散文集《有人送我一棵草》。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高山上的风景

今天的目的地是大山深处的三地六华,也就是传说中的高山上的小学。一路上听得最多的就是蚂蝗,据说去年开学检查,绵哥下车捡路上的石头,那蚂蝗就顺着他的裤腿爬上去。还好同行的孙姐告诉我,现在是春天,比较安全,要雨季才是蚂蝗泛滥的季节。

初春的天气,山上的风景异常美丽,最惹眼的是那些高大的水冬瓜树,叶子巳经长得很茂盛了,泛着嫩嫩的绿。路边的野香椿树已经发芽了,主干上的枝条虽不多,却全都错落有致,叶子是天然的红绿交错,像小姑娘张开的手掌,一簇一簇地顶在枝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山崖上的野樱桃树,没有叶子,全是花朵,一树一树的白,山崖上还有一种紫色的,长在细细的枝条上的小花,它们一朵挨着一朵,扯着紫色的喇叭口,像用丝线穿成的喇叭花串。山涧里的清泉,有的从山巅倾泄而下,有的顺着山里的沟沟箐箐汇集成河,哗哗地流淌,那些紫色的满天星,一圈一圈地点缀在草地上。

快要到山顶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杜鹃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高的,矮的,大的,小的,一簇簇,一丛丛,全都在四季常青的松树林里跳跃。那些古老高大的杜鹃树上,开满了大大小小的杜鹃,白的,粉的,紫的,含苞的,待放的,像一只只展翅的杜鹃,栖息在茂密的原始丛林之间……

热情的孙姐

同行的孙姐和我一样是个话篓子,一上车就质疑地看着我:“小姑娘,山上那么冷,你穿裙子?”我赶紧告诉她我还带了其他衣服,还有我不是小姑娘,我女儿下学期都要上高中了。孙姐不置可否,总觉得我就是30岁不到的黄毛丫头,于是两个话篓子一见如故,叽叽喳喳,先说各自的家庭和小时候的经历,再说新分的经适房该如何装修,然后又说到了路遥和他的《平凡世界》,还一起分享了最近很火的青春偶像剧《何以笙箫默》。

孙姐是这一段险峻道路上的常客,据说一年要跑好几次,她对山上的每一条路,每一道河,每一座山,似乎都很熟悉,她自然而然地成了我们的免费导游。从别人的口中,我知道了孙姐的身份,因为有人喊她孙大队,也有人喊她孙所,我没有仔细去探究她的身份,在我心里她就是个热心又可爱的姐姐,我们可以手牵手,也可以勾肩搭背,我们可以一起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也可以为了某人的经历,半天沉默不语,我们可以在半醉半醒的时候拉着彼此的手说:“我喜欢你”。再看一看身边的孙姐,白皙的皮肤,浅浅的鱼尾纹,朗朗的笑声,年轻的心态,再加上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她依然有着年轻小姑娘无法匹敌的美。

阳光下的小学

六民乡中心小学是我们此行的第一站,我叫它阳光下的小学,因为我到这里的时候,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洒满了阳光。我原本以为它应该在山顶,但它坐落在半山腰的一个小山包上,四面都是山,隔壁是六民乡政府。由于受地理位置的限制,学校很小,是典型的袖珍小学,却处处透着点现代化的气息,学校里的校舍基本上都是新修过的,只有学生寝室、教师办公室还是砖木结构的小平房。

我们到的时候,学生们正整整齐齐地排在操场上做课间操,做完之后,老师们就带着各班的学生自动围成一个大圈,绕着小小的操场跑步,他们一起喊着口令,整齐的步伐“踢踢踏踏”。在检查教学常规时,一个叫李云的语文老师,她的备课本深深地吸引了我,从她工整的字迹和精巧的课堂构思里看到了她全新的教学模式,她的认真和用心,激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让我有了想听她上课的冲动。

在后来的座谈中,我从校长陈仕金那里了解到这个女老师的确很优秀,她的课曾经在县上获过奖,学生们都很喜欢上她的课。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着,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大学生,能年复一年地坚守在这半山腰的民族小学也实属不易,她竟还能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在如此艰苦的环境里用心地工作和生活,怎能不让人心生敬意。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所阳光下的民族小学,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远远地传来……

英勇的马哥

马哥叫马国华,是我们乘坐这辆车的司机,标准的彝族人,头发微卷,皮肤黝黑,穿一件黑白条纹的T恤儿。据说他喜欢收藏石头,可惜我没有机会欣赏到他的宝贝,只是隐隐地觉得马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山路又陡又险,弯弯曲曲,像一条又一条的小溪蜿蜒在山上,我是第一次上山,见什么都稀奇,凡是我没见过的,都要一一向马哥请教,马哥不厌其烦,一一为我解答。那些“V”字型的岔路和“U”字型的大转弯,每过一处都让人心惊肉跳,马哥小心地开着车,除了回答我的问题,他很少说话。我们沿着既定的路线,先到半山腰的六民乡中心小学,然后绕道山顶,从另一个方向下山到三地和六华。

从山顶下来的时候,大概是中午一点左右,我们在距离山顶不远的地方遇到了山路垮塌,一辆拉木头的农用车四仰八叉地躺在谷底,车上的木头滚得满山都是,有人在树枝上拴了崭新的红布,提醒过往的车辆注意。马哥停下车,在农用车翻下去的地方前后左右地看了许久,这里是一个陡坡,路面又窄,里面是高山,外面是悬崖,农用车翻下去的地方已经塌方,不知是谁在那里垫了两块石头,我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知是谁递了一支烟给马哥,马哥默默地抽着(后来我才知道他戒烟已经很多年了)。我看见马哥蹲下身子,前前后后地比划着车身和山路的宽窄,然后跳上车,双手紧握方向盘,一点一点地移动车轮,他不时地将头伸出窗外,仔细探看路况,车轮移到了最危险的地方,我看见马哥的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我不敢说话,生怕惊扰了马哥,同行的人都站在车的前面,用手势告诉马哥车轮应该移动的方向,大约花了十来分钟,马哥才驾着车子到达安全的地方。和我们同行的还有一辆车,开车的是一个长着酒窝的小伙子,估计是第一次上山,没见过这阵势,他求救似地看着马哥,脸上的酒窝似乎早吓没了。马哥又向别人要了一支烟,然后走回去,慢慢地将他的车开过来。

原本以为,经历了这样的惊心动魄,我们便可以顺利地到达,可惜天不遂人愿,车子刚刚启动十来分钟,我们就又遇到了山体滑坡,山上垮下来的碎石和泥土把路堵得死死的。也许是经历了上一次的艰险,马哥不再愁眉苦脸,他直接就说:“管他的,冲过去!”可是马哥的车子还没有冲到顶端就熄火了,马哥跳下车和大家一起用手和木棍去刨那堆泥土和碎石,等刨得平一点了,马哥才又跳上车,汽车的轮子不断地打滑,男同胞们全都聚在车后面使劲地推,终于汽车在扬起的尘土和碎石中冲到了顶端。马哥把头探到窗外看了看,然后握紧方向盘,踩紧刹车,以飞机着陆的姿势俯冲下去,汽车终于稳稳地停在了安全地带。这一场我平生第一次亲眼所见的汽车特技表演,惊出了我一身冷汗,我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从车里走出来的马哥,马哥却依然笑着走回去,和先前一样驾着另一辆车继续演绎腾空与俯冲的汽车特技。

传说中的绅士校长

三地乡中心小学坐落在真正的大山腹地,四周除了山,就是狭小的天空,由于通往山外的交通极为不便,路途又太过于遥远,所以学校实行的是月假制度,也就是说这里的老师要一个月才能出山一次。

这里的校长叫李刚,据说他的妻子和孩子在另外一个县,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并且还要一直坚守。一路上,他是孙姐话题的中心:喜欢穿黑色的皮风衣,既像绅士,又像侠士,还有点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孙姐的话加重了我的好奇心,让我更加急不可待地想要见到这位大山深处的小学校长。但是很遗憾,我们去的时候,他恰好没有穿传说中的皮风衣,反倒穿了一身灰色的运动装,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个子不算太高,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方脸,平头,眼睛很大,闪着彝族人特有的深邃目光。他跑过来和孙姐握手,我忍不住笑起来:“今天咋不穿皮风衣了?”他一下子就乐了,“天气热了,穿不住咯!”

学校不大,校舍基本上都是砖木结构的小平房,教学大楼正在修建,学生食堂是用彩钢瓦临时搭建的,会议室里的布沙发已经有些破旧了,人一坐上去海绵就从里面露了出来,但是整个校园却给人一种干净整洁、朝气蓬勃之感。我们走进女生寝室的时候,有两个学前班的女生正在把脸盆摞在一起,放在盆架上,稍微大一点的在扫地,叠被子,摆放洗漱用具。宿舍门口,有几个低年级的小同学正蹲在地上用冷水洗头,看见我们过来,她们就张大眼睛盯着我们看,手上拿着的香皂也忘了抹在头发上。孙姐问她们冷不冷,她们似乎听不懂,叽叽呱呱地说着彝话,一脸茫然地摇头,看见我笑,她们也跟着“咯咯咯”地笑起来,把头发上的水甩得到处都是。

从宿舍出来,我走进了四年级的教室,我在那里看到了李金银的作文,他写的是男生宿舍门口的雪松,他说那是他们学校唯一的名贵物种,是从山外面运来的,他在作文中写到“这些雪松排得整整齐齐的,像书上看到的圣诞树,它们笔直地生长着,像守卫祖国的兵人……我们会好好爱护它们,让它们快快长大,把我们的校园装扮得更加美丽。”他的文字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从他工整的字迹里,读懂了这个山里孩子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会议室里座谈的时候,李刚脸上阳光灿烂的笑容不见了,他有些无奈地说:这里的电根本就供应不上,网络也没有,师生就医都很困难,有一次下雨,他骑摩托车到镇上去开会,因为路太滑,拴上防滑链还摔了七八跤。在检查教学常规时,我发现了一本非常精致的数学备课本,他的名字我没有记住,人我也没有见到,但是他备课本上用红笔标注出来的地方却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备课本上的每一个字都写得很认真,每一个图形都画得很仔细,他通常会在教学目标那一栏,用红笔勾划出他认为很重要的地方,然后在下面写上“重点、难点”,或者单独罗列成行,用红笔写出这堂课的重、难点。我还发现,他上完每一堂课,都会用红笔补上自己的心得体会和下一节课需要改进的地方,那些鲜艳的红深深地触动着我,我开始由衷地敬佩起这些在大山深处的坚守者。

大山深处的年轻人

我们到达六华乡中心小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没有注意看时间,估计是五点到六点之间,因为这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学校已经放学了,校门口一个人也没有,住校的孩子听见汽车的喇叭声,就一窝蜂地跑到校门口张望,他们叽叽呱呱地说着彝话,指着我们一个劲儿地笑。我本想拍下他们的样子,可是当我们从车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却又笑着一哄而散,跑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玩耍去了。

这里的校舍是清一色的小瓦房,看起来有些旧,也比较矮,一共是四排,两边还有厢房,有点像四合院,据说明年就要修新校舍了,师生们充满着期待。我们在这里吃了他们提前为我们准备的“盛宴”,一盆油汪汪的清炖鸡、两碗腊肉,还有一碗白水煮青菜(后来我才知道,新鲜蔬菜是这山上的宝贝,这里的老师和学生一年四季吃的基本上都是腊肉、酸菜和土豆)。

坐在我旁边的是马提和尔迪,他们都是近年通过参加特岗教师招考分配到这里的大学生,都是喜德人,都有着彝族人火一样的热情。我喝到了他们从家乡喜德带来的燕麦酒,因为投缘,彼此之间的话就多了起来,当他们知道我曾经在两所很偏远的村小代过课,还在街上摆过地摊时,我看见他们的眼里有泪花闪过。他们端起酒杯,要按彝族人的风俗认我作姐姐,我很感动,高高兴兴,照单全收,于是他们就一口一个姐姐,彼此之间的隔膜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告诉他们,我从来没有因为我的代课经历感到过羞愧,因为它教会了我努力和坚守。我答应他们,一定会亲手送上我的散文集《有人送我一棵草》,也一定会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我的第二本书里,我看见他们有一小会儿的迷失,然后就开始为我的这个承诺激动不已,频频举杯,言语之间透着激动和喜悦。

临走的时候,天快要黑了,他们站在窗外一个劲儿地挥手,尔迪附在车窗前似乎在对我说着什么,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还要再上一次三地、六华,我还要更真实地走近这些大山深处的坚守者。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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