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抢场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

第170期

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麦收季节的中午,天气格外闷热。我们几位老师带领学生捡了一上午麦穗,又背到社场里,身体像散了架。匆匆吃过午饭,赶紧搂着五个月大的儿子歇会觉儿。

刚迷糊,就听到保管员二叔用话筒喊:“社员们,赶快来抢场!上来天了!”紧接着是东邻生产队长堂哥的哨子声。我放下孩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娘,看着孩子,我去抢场了!”接着听到东邻队长夫人隔墙喊我母亲:“四婶子,给我听着睡觉的孩子。我抢场去了!”又听到西邻少爷(ye,读平声)少妈(ma,读平声)焦急地吩咐他们的大孩子:“看着弟弟、妹妹,我们去抢场了。”少爷、少妈辈份大,应该称呼爷爷、奶奶,因为我们当地管奶奶叫妈妈(ma,读平声),差着一辈儿。也因为他们年轻,我们都管叫他少爷、少妈。

在往队场上跑的路上,看到大夯哥趿拉着鞋,边跑边提。十婶子边跑边系她那大襟褂子扣。裹足的二奶奶拧拉着她的小脚,急的整个身子也跟着拧拉,应了有人给她起的外号“拧嘎啦”。桥他娘的籫都跑散了,也没人顾得笑话她。

一路小跑到队场里,看到二叔正指挥着:“连胜,你领着几个男劳力去垛麦个(guo)子垛。”又冲着大嫂说:“他大嫂,你领着几个妇女负责把麦穗子垛起来。”最后对三爷爷说:“三叔,你去仓屋里负责往囤上加折子。其他的赶紧拿簸箕、拿簸箩,往仓屋里的囤里收麦子。装麻袋的装满后接着扎好口,抬到仓屋里靠着北墙放好,等好了天交公粮。”

听完二叔的安排,三位大帅迅速到达各自阵地。三爷爷跑到仓库房内,指挥着用簸箩抬进来的麦子倒进囤里。看着囤满了,三爷爷就在囤上用折子一圈一圈地加高。几个壮劳力往仓屋里抬装满了麦子的麻袋。壮实的二嫂顶男劳力用,也在和男劳力抬麻袋。满满的麻袋靠着仓屋的北墙整齐地站着队。仓屋外的麦堆,渐渐见小。桥他娘和几个妇女弓着腰用推耙堆着麦子,“拧嘎啦”奶奶拧着她的腰用扫帚扫。各人忙的各人的,放下推耙摸簸箕,没一个闲的人。

大嫂那边堆麦穗垛,更是技术活。她先铺好一个大圆圈,让拿叉的社员往里面扔麦穗。我拿着叉,叉麦穗,和好几个社员一样不住地往大嫂身边送。大嫂两只手像铁耙子似得不住地揉弄麦穗,好使麦穗垛均匀。只有这样,麦穗垛才歪不了,她全然不顾麦穗扎手。但麦穗垛不能垛得像麦个子垛那样高,那样容易被大风刮散了。十婶子和少妈对场上的活都很明白,也很在行,见垛高差不多了,就拿来麦秸苫子,围着麦穗垛一圈一圈苫好。为了防风,又用绳子在麦穗垛上横扯了竖扯,绳子头上又缠上砖头、石头压住。

连胜指挥垛麦子。他麻利地让麦个子麦穗朝里摆了一个大圆圈,这里成了他的阵地。他一边忙活一边指挥:“根生朝这里扔,长锁往南边扔。”五六个壮劳力往他的身边扔麦个子。这里头也有队长哥哥,他这会儿也照样听着连胜的指挥。连胜麻利地垛着麦垛,也有扔不准的,砸到他的背上、头上,他全然不顾。只见麦垛层层增高。越高圈越小,最后只见连胜站在垛尖上。临封垛顶时,有社员和他开玩笑:“连胜,你都上了天宫了,把天上的仙女背下来当媳妇吧?”连胜在垛上说:“快打人梯把我接下去,不然我把天戳个窟窿,把天上的水都漏下来,叫你们跑也跑不迭。”连胜正说着,“忽哒”一道闪电,接着“咔嚓”一声炸雷,大雨点子“啪嗒啪嗒”落下来。这回都顾不上闹了,有人赶紧举起推耙靠在麦垛上,连胜顺着推耙溜下来,急忙就往社场的敞篷里跑。

等我跑到敞篷里,雨已经下得很大了。这时,才听到邻队的喊声:“下雨了,抢场了!”喊声和哨子声响成一片。这时,二叔顶着簸箕最后进来。社员们看到二叔,可嘁嘁喳喳地议论开了:“这场雨太急了。咱队多亏保管员有数,早通知抢场,都把麦子收好、盖好了。别的队,这下雨了才抢场不晚了吗?社员受淋是小事,这一年的麦子就泡汤了。”二叔抖擞了抖擞淋湿了的褂子,说:“谢谢老少爷们理解我,支持我。我也是怕抢完场,没下雨,落社员们埋怨我,没让你们吃好饭,也没捞着睡一会儿。”三爷爷说:“你这是为大伙儿,谁会不懂事。抢场如救火,我就知道一个理,老人们有句俗话:粮食不到囤里,不算收成。像今天这么大的雨,麦穗淋湿了,没法打场,麦粒也会让这大雨冲跑了。这一年就白忙活了。社员们在地里割麦子,运麦子。妇女们从碾场、打场、扬场,我们费了多大的事,到了嘴的粮食让天爷爷给抢去还行?到了这个季节我们就是和老天爷抢粮食!”

队长大哥也接着说:“今天抢场,人来的很齐。除了上岁数的在家看孩子,基本都来了。大伙儿干的很卖力。有句口号:人心齐,泰山移。咱们队人口多,劳力少,但咱们人心齐,收成就好。就今天来说,咱们的粮食一点也没有受损失。我在这里谢谢社员们了。”

连胜看到二奶奶在用扎腿带子扎裹腿,开玩笑说:“二奶奶刚才没把嘎啦皮拧掉啊?”大夯哥说:“二奶奶这次倒是没有拧掉嘎啦皮,桥他娘的籫可跑丢了。”这时大家都朝桥他娘看,桥他娘正用双手在脑后仔细地盘着头发。

这时大嫂用左手捏着右手中指说:“我的手指头上扎上麦芒子了!谁带着针呀?给我挑出来。”心灵手巧的生他娘摸了摸脑后的籫说:“我的籫上正有针,我给你挑出来吧。”生他娘认真地给大嫂挑着刺,只听大嫂夸张地一声:“哎呀,这么疼呀!”生他娘接着用针挑着那根长麦芒说:“好他娘勒,这么长的一根刺!”看大嫂的指头上流出鲜红的血。生他娘想了想,冲着大家说:“我给你们抛个昧(当地猜谜语叫抛昧)吧——好他娘勒,这么长勒!通红红啊,真疼疼啊。”惹得大伙儿一阵大笑。最后生他娘憋不住了说:“别想歪了啊,就是刚才挑刺呀。你们想想,挑出刺都会吆呼:好他娘勒!这么长勒,接着就会流出通红的血,流出血就很疼。”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生他娘真有才分,挑刺挑出个昧来。”“生他娘挑刺儿”这个昧,在俺村传了很多年。

外边的雨哗哗地下着,敞篷里社员们叽叽喳喳地说笑着。丰收的喜悦从屋里传出来,传得很远……

作者:刘宗兰,1951年生,初中文化,当过农民,做过民办教师,石油公司职员退休。作品在《齐鲁晚报》《老干部之家》发表,在“我与中国梦诗词大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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