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棣千年古桑园寄情
山东省滨州市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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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古桑园,仿似打开一本古老的诗卷。
明媚的阳光下,绿意滂沱,柔风漫卷。点缀在枝叶间跳动闪烁的桑葚,是一个个诗歌的字符。一片片苍翠的桑叶上,泼泼洒洒,都写满一件件过往的旧事,汇成一条浓得化都化不开的历史的河流。无论是卿卿我我的情仇恩怨,还是悲天悯人的悲歌哀叹,都被岁月刻进古桑那一道道深深的树纹里,向我讲述着斗转星移,演绎着沧海桑田。
你听——
“女执懿筐,遵彼微行”。这是《诗经》中的词句。看,沿着桑林的幽静的小路,婀婀娜娜走来了采桑的少女。千年前的阳光,一样的明媚,四月的风,一样的柔软且多汁,黄鸟躲在树荫中低沉的叫声,纠结了她的峨眉。背了深深的桑叶筐,心里萦绕着自己的小心思。“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那轻采了桑叶的玉指,可曾在这古桑枝干上,留下天荒地老的誓言?这默然独立的古桑,可否记清多少痴男怨女,向它诉说千回百转的柔肠?
两情相悦的爱情,是一曲华美的交响乐,容不得半个不和谐的音符。“从南来”的使君,向“善蚕桑”的罗敷发出“宁可共载不”的邀请,得到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机智回击。灰头土脸的使君可否知道,桑木木质坚硬,古往今来,是制作弓的最佳木材。木质的性格在这采桑女的身上,表露得竟是这样的犀利。每一片叶都有个性的尊严,每一根枝条都有坚强的骨骼。就连五行学说也把桑木和松木合起来,在六十甲子纳音中列为——桑松木命。
命运,无论盖世英豪还是无名小卒,都难逃脱其掌控,然而与之抗争的战斗也从未停止。静静的德惠河从东侧流过,西岸石碑上刻记着——徐福打尖处。据传,徐福携童男童女为秦始皇求长生不老仙药,路经此地。有人皮肤湿疹奇痒难忍,他便命人取桑叶捣碎敷于患处,遂愈。贫苦的百姓,头上笼罩着饥寒的乌云,眼中寻找的不会是仙药,而是温饱的星光。“满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泪水和汗水是命贱如蚁的人那一撇一捺的坚守。
“今年幸甚蚕桑熟,留得黄丝织夏衣”。五龄蚕之于桑叶,如饿狼面对羔羊,听着那细雨般沙沙作响的噬咬之声,你对“蚕食”会联想到凶猛。茅盾先生在《春蚕》中有详尽深刻的描述,其中的辛苦,不亲历是不能完全感知的。
小时候,我的夏衣是棉线织成的。冬夜油灯下,母亲摇动纺车,棉絮在尖尖的木质锭杆上结成线繀(suì)。来年,在春日的打麦场上,刷机上浆。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便被钉在织机上,木梭在母亲手中飞动,一家人的衣物便一寸寸织成。“麦子上了场,棉花没了娘”。遥想此时的故乡,棉田的苗株大约一虎口高矮了吧。白发苍苍的母亲忙完麦收后,是否又佝偻着腰身,去照看她口中的“娘花”了呢?苦日子教会她忍耐和坚韧,老人经常说:人欺不算欺,天欺才过不得。和平的日子,对于普通的百姓便是天大的福分。
吴越的都城杭州有一座祭奉吴王钱镠的庙,庙中石碑上刻有“世方喋血以事干戈,我且闭关而修蚕织”的碑文。在如今的无棣千年古桑园中,亦有一卧石上刻有“御桑园”。前者是唐末安史之乱后的休养生息,后者是燕王朱棣兵败的传说。在波诡云谲的世事纷争中,桑树和蚕织演化成中华民族一种特有的文化,顽强地留存下来。
200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决定,“中国蚕桑丝织技艺”入选《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从梅堰遗址发现新石器时期的蚕纹装饰到今天,从大漠驼铃的“丝绸之路”到今天的“一带一路”,千年的风雨荡涤,桑树体内那坚韧挺拔的性格已经融入到民族的血脉中。
在御桑园北侧那棵半人高的重生古桑前,我久久驻足。两人合抱的树身已经没有树皮的包裹,裸露着灰黄色的骨骼,几个粗大的枝杈被锯子切割出整齐的切口,一圈圈年轮刻录着这一方土地的悲欢离合。然而在西侧,几枝拇指粗的青翠细长枝条迎风摇曳。是什么力量唤醒这顽强的生命呢?是一眼回眸,是一段牵挂,亦或是因一份未了的情缘,还是依托土地下那细密绵长的根系,圆自己一个伟大复兴的梦想?
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胡笳十八拍》)
如果有来世,我愿做一片桑叶,在蚕腹中化作一缕柔丝,缱绻在这诗情中,在这古桑园中,老去。
本文为滨州市“千年古桑”杯获奖文学作品,原题为《爰求柔桑》。经作者同意,刊载时有更动。本文图片选自无棣方圆“千年古桑”杯摄影大奖赛获奖作品。
作者:赵兴国,山东滨州人,中学教师,滨州市作协理事。在《山东文学》《青岛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30余篇,获省市征文大赛奖多项。散文作品入选《齐鲁文学作品年选》,作品《第三刀》获滨州市庆祝建党95周年暨长征胜利80周年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