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家园】容子 | 多雨的江南多情的你
总第123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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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 塘
我走在春雨中,向多雨的江南走来。
细雨不停地下着,路边的甘蔗林在雨中“窸窸窣窣”地低语。小河沱沱流过萧山河道,乌篷船在雨中摇摇摆摆地从石拱桥下划过,在烟雨濛濛中静静远去。
40多年前,多雨的江南啊,我在雨中走向你。
新单位的大院在正北,左前方有个“东院”。北院的宿舍还没分配好,晚上就暂住东院“招待所”。所谓“招待所”,是一排简易平房,平房前面有个池塘,绿水汪汪,荷叶青青。雨水滴落池中,泛出一圈圈涟漪。那天,我撑着伞,站在东院塘边想家。眼前这池荷叶,让我想起福州西湖的荷塘春色,想起儿时去西湖春游的往事,想起妈妈用荷叶铺垫笼屉蒸糯米糖糕的情景。自从参军离开南方,那些年我一直在北方工作和学习,没机会见到青翠碧绿的荷塘。如今回到南方,多雨的江南,久违的荷塘,勾起我思乡。
两天后住进北院宿舍楼,办公区也在北院。办公楼后面有个大池塘,塘里没有荷叶,只见水草青青。周围草木葱郁,几棵参天大树,有片小树林,空气清新。池边有个石桌和石凳,天晴时我常坐在池边看书,有时看着看着,不知怎地走了神,望着池水发呆。池塘边的花花草草,簇拥着这潭清水,蜻蜓掠过水面,蝴蝶飞舞,世外桃源的感觉油然而生:这真是大院的后花园啊!
我没忘记东院的荷塘,常跑去看看。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读了又读,仿佛就在眼前。不久,东院池塘里的荷叶中,长出大朵大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粉红带白,在雨水洗礼下,半开半合,娇艳欲滴。五月来临,池中荷花竞相开放,满池粉红。想起儿时家中书桌的玻璃板下有张照片,照片上一群姑娘身着粉红长裙,在“荷花池”中翩翩起舞。那是一张舞台剧照,照片中的“荷塘”是用绿色灯光投射在玻璃地面上,营造出倒映效果;舞者身边的出水荷花也是道具做的。妈妈带我去看过这个舞蹈演出,所以我知道荷花舞的奥妙。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江南荷花“甲天下”。现在,我站在真实的荷塘边,春风里荷花绽满池塘,想起那张荷花舞剧照,想起小时候妈妈给我吃过的“西湖藕粉”。
两个月后,夏日的雨水敲打着北院“后花园”,碎了平静的一池水。我站在办公楼屋檐下,望着密布的雨帘,听着塘边蛙鸣,心里回味着妈妈来信中的话:“收到你寄来的藕粉,十分高兴!这是正宗的杭州西湖藕粉啊,女儿,谢谢你!”
哎哟妈妈,怎能言谢?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雨声唰唰,池水潋滟,多雨的江南呵,多情的你。
雨 夜
雨季,是思乡的季节,也是思念爱人的季节。
秋雨飘洒在杭州窗外的竹林,雨夜的宁静让人阵阵清醒。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了在雨夜给你写信,在雨夜读你的来信?
你还记得吗,那日我写信告诉你:我跟着单位里的老前辈在图书馆查资料,外面下起了雨,雨声不断,就像计时器那样嘀嗒嘀嗒地响着。雨声停下的时候,正巧我们查完资料准备收工,老前辈朝我笑笑:“我请你喝龙井茶,今春新茶,特级龙井。”坐在图书馆里,生平第一次和长者一起品茗,顿觉自己长大10岁。那杯特级龙井清香甘口,入腔过喉,沁我心脾。第二天,又到图书馆继续查资料,午后收工,老前辈领我去了“龙井村”。乘吉普车去,离“九溪十八涧”不远。空中飘着细雨,下车漫步,老前辈指着涧水清泉说:“龙井茶,好就好在这水源,水纯,水净,水好,茶叶才好。”记得你说过,你们几个伙伴一起骑着自行车来过这里,不知你们有没有品到特级龙井?
噢,你的来信我读了两遍。你不用担心,我的胃病已经好转,在医院慢慢调养,定能治好,请放心!昨天,和我同一个病房的老曾带我溜出医院,冒雨去省委礼堂看了电影《刘三姐》。老曾挺兴奋,回来后不停地唱刘三姐的歌。我也很高兴,关在医院里这么多天了,偶尔跑出去解个闷,很舒服。老曾说还要带我去听越剧,我喜欢,真好!
又一封你的来信,怎么厚厚的、沉甸甸?打开一看,楞住了。你什么时候帮我把翻译的文稿一笔一划誊抄了清楚,这叫我情何以堪?你工作忙,一定是在静静的夜晚伏案挥笔,挑灯夜战。谢谢你,谢谢你,我不知说什么好……
雨夜静悄悄,雨声如曲,风声如吟,多雨的江南呵,多情的你。
窗 台
细细的风雨中,绵雨霏霏的屋檐下,嘀嘀嗒嗒的落雨中,石板路上走来她。白底蓝花的上衣,高卷起黑裤腿,油布伞遮了半个脸,一手撑伞,一手提篮,踏着白色凉鞋,从前街走过小巷,又从小巷走出,走进大院。她轻轻上楼,敲开我家走廊的窗,将装着新鲜杨梅的竹篮放在窗台上,拨开额前被雨打湿的刘海,笑着说:“给你!”白皙透红的脸上挂着雨珠,温存地向我送来江南少妇的微笑和柔软的话语。
又一日,她笑盈盈地敲开我家窗,将一盆茉莉花放在窗台上,仍是那样亲切地微笑。白色茉莉花儿,飘出淡淡香气,她就像花儿那样清香美丽。这温和秀丽的江南女子,是我邻居,她常在烟雨潇潇的日子,撑一把油布伞走回家,竹篮里装着时令鲜果和土产。杨梅、草莓、荔枝、黄桃、菱角、板栗、春笋……还有鲜花,走到我家窗台边,轻轻一句:“给你。”
那时,我和她家住隔壁,共用一个晾台。下雨了,她见我家没人,帮我把晒在晾台上的衣物收回。周日,她总是做些好吃的送上门,红烧鲫鱼、红烧蹄膀、清蒸螃蟹……实在是吃了她家不少好东西。她对我的友好,是那样自然,那样由衷。她那可爱的小儿子刚4岁,也对我亲,常跑到我家玩,东看看,西摸摸,赖在我家不肯回去。我常想起妈妈的话:“远亲不如近邻”,应了妈妈吉言,碰上这样的好邻居。当我调离浙江,前往上海时,恋恋不舍。我在心中默默说:谢谢你,谢谢你,好邻居!
好似“他乡遇故人”,多雨的江南呵,多情的你!
江南如故乡。亲人,爱人,友人,我曾经那样想念你们。这份思念,把一腔缠绵悱恻留在了多雨的江南。“风细细的江南,雨霏霏的江南,雾蒙蒙的江南,泪簌簌的江南,既有满塘残荷无眠,石拱桥青青,流水静静,庭院与小巷浅浅深深,洒一地茉莉花香,幽幽淡淡。还有那摇船的姑娘,吴语呢喃,送梦中的天涯游子,一把家制的竹伞,撑起常绿的乡愁,仿佛就在昨天……”,于艾平先生写“多雨的江南”,竟与我的故事如此契合,柔肠柔情,乡愁满满。
发表于上海松江文联《云间文艺》2019年第2期
容子,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外事翻译工作者协会会员。于1985年在《特区文学》发表日本中篇小说译文《破产制造者》等;1991年合著出版《中外文艺家及名作辞典》;2013年出版“母女诗歌集”《远方的梦》;2014年出版散文集《走出国门》(海外篇)、《守望家园》(国内篇);2019年10月出版散文集《故乡在何方》。在《文汇报》《解放日报》《新民晚报》《联合时报》《杭州日报》《福州晚报》《今日上海》《上海滩》《档案春秋》《译友》等报刊及新媒体“上海纪实”、“朝花时文”、“上海观察”、“文汇APP”、“新民APP”等,发表过散文、随笔、纪实文、短篇译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