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上华山
两上华山
(2007.10、19)
(华山西峰眺望)
(南峰沟壑)
今天是九九重阳节,早上从临潼出发,沿路标至华山停车场。在人流簇拥中,排队坐巴士乘缆车至北峰。坐在新景点“华山论剑”后的小亭中,面向突兀的西峰和人流如线的苍龙岭,耳旁游人的嬉闹声随山风一起飘来。枯坐片刻,竟怅然若有所失。
记得是1968年春天,几个年轻人夜宿华山火车站,凌晨借着月光,迈上登山路程。由玉泉院经莎萝坪、青柯坪到迴心石,大约走了3个小时,土路还算平整。
转过迴心石,“太华咽喉”“千尺幢”几个字迎面扑来,巨石随即挡住去路。好在石裂一线,尚有窄阶铁索贯通其间。“千尺峡”近乎直立,道宽仅能容一人,阶窄仅能落脚掌。上有悬石压顶,下有冷风回旋,攀至中央,竟生超脱尘世之感。待双手撑着铁框跃出一线天井,身心得到解脱,精神为之一振。
随之而来的是“百尺峡”和“老君犁沟”的考验。百尺峡石倾势危不说,还将一块看来摇摇欲坠的石头扔在游人头上绝壁夹缝间,有好事者上刻“惊心石”三字,时刻敲打着人们加速跳动的心房。明朝有个顾姓书生说起百尺峡,始终惊魂未定:“虽云百尺峡,一尺一千仞”,每上一步竟如同攀爬了千仞。至老君犁沟时,年轻人的小腿不由自主地发颤,只好喘着粗气呈四肢攀爬状,上一个“千仞”后再上第二个、第三个“千仞”。
大约在中午时分,终于登上了北峰(云台峰)。千尺峡这条路开凿于明晚期。李白登华山走的是东侧古道,诗仙毕竟是仙体,上至云台峰,面对参差华山与如练黄河,发一声叹,似感不到累:“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至于诗仙是否经苍龙岭,上没上过西峰,从他的留句中看不真切。北宋寇准好像上去过。他说“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要是没有亲身体验,断不会有如此真切感受。
40年前,华山只是一座名山,非售票景区,途中遇到的登山者用指头数得过来。那时横亘在北峰和西峰间的苍龙岭,不像现在有复道,有铁索护持。它只是一条苍龙背上凿出三尺宽石阶的小道。两侧峡谷深不可测,令人心悸目眩神摇。千尺幢和百尺峡虽陡峭难行,但有岩壁可倚,有铁索可握,而苍龙岭无所依托,前后又少人呼应,孤独与恐惧感不时袭来。至紧要处,目光焉敢斜视?惟有四肢伏地,谨慎前行。
过岭后,心情大好,穿金锁关,直上西峰。西峰顶上,离“劈山救母”石崖不远,有个气象站,工作人员天天守在山上,有些寂寞。晚上天寒,主动邀我们在气象站里过夜,还特意笼了一堆火取暖。
真正体验西岳独特风光和性格是在第二天。西峰与南峰间由数百米山脊相连。山脊左侧下几十米是三峰环抱的低地,右侧是西峰石壁下的万丈深渊。其时,小道未设防护,须循阶而行,不得偏离半步。当天忽降大雾,雾有些奇怪,竟如万千银丝伏在山脊上。脚落地,如同踩水,银丝四散而去;抬脚时,银丝去而复回。人行山脊,如在天街。如此体验,在六十多年人生中,算来只此一回。
清晨的华山,是大自然的表演舞台。峰头、云雾和松影或聚或合,或隐或现。当霞光升起,在空中挪移的各个角色,纷纷换上彩装,以更炫目的迷幻色彩唤醒年轻人内心关于祖国风光的朦胧认知。世界之神秘博大,原来如此!
探险是华山给年轻人上的另一课。东峰“鹞子翻身”和南峰绝壁栈道,按当下评级,惊险程度应属五星级。二者现在都有了保护措施,40年前的鹞子翻身,向下望去,只看见一截铁索和和云雾蒸腾的峡谷。紧握铁索,摸索而下,先面壁,再旋转,脚探石窝,换索转身。下至底部需贴壁徐行,因几尺开外,便临深谷。由此至下棋亭,还需腾越一山缝。鹞子翻身看来险要,还算安全。南峰绝壁栈道铁索尚在,但栈道上的木板残破不全,当时鲜有人敢于履险,听说不久前有人在此坠崖。
上了这一课,知面对风险,可上亦可止。履可控之险,能使人精神升华,从容面对挑战;不履非可控之险,使人知世界之大,人力并非皆可为。
40年后上华山,缆车直通北峰。下北峰,过擦耳岩,迈步于经拓宽且有铁链保护的苍龙岭,穿金锁关后右行上西峰、南峰,至金顶。然后向东,抵中峰,上有空中栈道,可览东峰下棋亭。华山上的游人较过去多了千百倍,旅馆饭店建设亦见缝插针。今日适逢重阳节,秋高气爽,山如玉,松若翠,枫似丹,渭河黄河两线前行,华山秦岭多龙起舞。吾与妇似共同回到40年前,鼓余勇而上下,望山河而动情。晚八时,下山赶回临潼住地。
两上华山,隔了40年,但不知为何,第一次的印象更深些。难道是因为当时青春年少? 因为当时吃够了苦头?因为当时精神感悟跃上了高点?还是华山只愿将它隐藏的性格展示给懵懂的年轻人,特意给他们以参悟自然与人生秘语的难得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