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游记(2018年)(之五)
之五 二拜岳飞
正月初三清晨,汤阴岳飞庙寂静无声。大殿前西侧腊梅的黄色花瓣并不醒目,淡淡的幽香却飘散在院子里的每个角落。
进大殿先要入精忠坊。精忠坊朝西而立,木结构宏伟壮丽,形同群雁比翼,上有明孝宗所书“宋岳忠武王庙”六个大字。然后左行拾级穿山门过碑亭,可见岳飞庙正殿。
大殿正中是新塑的岳飞坐像,坐像上方悬挂岳飞手书“还我河山”匾额。只见岳飞头戴兜鍪,身着紫袍金甲,右手扶膝,左手按剑,亦文亦武,气宇不凡。塑像作者来自浙江美院,塑像神形兼备,应该是已有的岳飞塑像中的精品。
肃立于塑像前,不禁思绪奔涌。
岳飞为后世称颂,应首推战功。十余年二百战,赫赫武功,敌酋丧胆。
第二是精神。岳飞提出“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的治国治军的不朽原则。它适应于宋,也适用于元明清民国和今朝。岳飞出此言,亦如是行。一生无欲无求,胸中只装光复大业。
第三是旗帜。自宋以降,每逢国家民族处于危亡之秋,岳飞必然被尊崇为战斗旗帜。岳飞被害60年后,南宋对金用兵前,为岳飞彻底翻案。1449年,明英宗在土木之变中被俘,新皇帝上台后的当年(景泰元年),在整军备武的同时,开始重建汤阴岳飞庙。抗日战争爆发后,毛主席手书岳飞的《满江红》,冯玉祥为程岗岳飞庙题字“民族英雄”。
岳飞的时代,没有出现近代意义上的民族概念,只有华夷之分。12世纪上半叶的宋金对抗是华夷之争,是侵略与反侵略斗争。岳飞奋斗一生,本质上是为挽救和恢复既存的和失去的华夏文明。
因此,只要华夏文明不倒,岳飞的战功、精神和旗帜,便会传之久远。
岳飞之所以成为中国史册中闪耀的符号,还在于他的悲剧命运。当时的南宋,论势、论人、论情,都呈一片灰暗颜色。
论势,金兵由白山黑水南下,硬生生于12世纪20年代将有百年根基的辽国灭亡。随后又生俘宋徽、欽二帝,大军渡河,直下江淮。金攻宋守,已成大格局。
论人,宋高宗有没有害怕金送还二帝后自己失去地位的想法,人们可以做各种评论,但不能否认宋高宗没有自己的战略思维。当时有人记录,宋高宗曾看了几十遍《晋书》中的王羲之传。王羲之是书法家,更是战略家。他曾提出东晋的基本战略是“羈縻”(即以财货换和平)。东晋与南宋所处环境类似,宋高宗将王羲之当作他的战略学导师,在实践中将“羈縻”奉为圭臬。
论情,当时战乱已久,南宋百姓渴望和平。说起国耻,群情激愤;说起打仗,则生退意。
不仅是人,势与情恐怕也不站在岳飞一边。因此,岳飞的悲剧命运应该在更广阔的背景中去认识。当然,秦桧等几个奸臣给悲剧更增加了黑暗。
岳飞以自身毁灭求得精神释放和升华,他的贡献既表现为抗击外敌入侵,又幻化为超越时代的精神力量。他在自己的旗帜上写着两行大字:国家荣誉至上,荣辱任人评说。
恩格斯说:“悲剧所反映的矛盾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冲突。”岳飞的抗战主张与势、人、情的冲突,注定了伟大的岳飞、英雄的岳飞的悲剧命运。
岳飞明知不可为仍坚持信念一往无前,且最后毫无反抗地走向自己理想的祭坛,在人类鲜活的历史上完成了一个完整的、严肃的、有时间跨度的悲剧美学精神塑造,升华为华夏文化史上的普罗米修斯形象。
思至此,赞曰:
小子进殿,拜于中央。报国献身,满门忠良。鄂城风高,扬子浩荡。朱仙迎师,大河掀浪。国家至上,华夏之光。金牌何促,佞倖何猖。长城自坏,泪雨滂沱。臣忠主疑,千古堪伤。天欲倾颓,只手难当。汤水涣涣,武穆皇皇。心香一瓣,伏惟尚飨。
(作者:顾德欣,中国老教授协会战略研究中心主任,原国防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