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阳 | 金雕与野鸡
金雕与野鸡
软云流光,天边弱霞爆裂。金雕拖着条纹细长的霞线,扯着金边的衣裳,暗暗地扑向大地。低飞盘旋后,落在爷爷的肩膀上,我背着袋子紧紧跟着。暮色四合,似锅盖扣了上来,虚幻来不及佯攻撒娇,黑夜使者便已从梦中醒来,家乡王庄的夜是兴奋而又漫长的。
低矮困惑的围墙上面,草苫子耷拉下来,它们习惯了岁月的拍打,已经没有了生长的精神,有一些悉悉碎碎的声音,是胆小的老鼠!它们习惯了在黑夜里放肆,槐树下老黄狗站了起来,比躺卧的时候高大了许多。它睁大眼睛寻找着,耳朵里有酒杯碰撞的声音,窗户上昏黄的灯光,温柔点亮了小院,小院点亮了村庄,村庄点亮了星空。
金雕立在桌子边的木架上,那木架是爷爷用桂木做的,它的羽毛细长灰褐色,在黑暗中明亮的眼睛闪着光,脚上戴着指环,卓然站立,有种侠客的模样。爷爷抄起一只黑香扑鼻的小虫,递给我,我递给金雕。金雕往前探了下身子,哽儿哽儿低鸣两声,咬住往后一撤,甩在架子上托盘里,撕扯享用,它喜欢麻雀肉。
爷爷的脸上泛滥着红光,手指上是油淋的明晃,和蔼地看着我,他沧桑脸上的皱纹,已经拉到了身后墙上。“今天真不错,收获不少啊!明天给你花婶儿送点儿去。”他用手指了指墙角地上的野鸡说到:“等一会儿把它挂到架子上去,别忘了!”我嗯了一声。每次都会分些出去,虽然我每次不愿意,但还是会照办。野鸡肉很柴,肉质紧致,有一股淡淡的土腥味,不过经过大料八角,茴香姜片,辣椒香叶,重压之下也不那么的明显了。
北大沟的河水向东弯弯地流淌,两岸葳蕤的草丛,非常的茂盛。一些芭茅高大直立,茅秆细长,土坡上庄稼葱翠,一碧如毯。宽广的白沙河水天一色,波光涟漪。水草丰盛的地方,鸟儿较多,獾子,野兔,野鸡,时常出没。家乡最多的鸟儿就是麻雀和喜鹊,小燕子,还有一些斑鸠,沙头翁,布谷,灰鸽,灰头鸭之类的,斑鸠叫的是:“咕咕,咕咕哭!咕咕,咕咕哭!”喜鹊是喳喳,喳喳的叫,听起来像嘎嘎,嘎嘎。比鸭子,鹅叫好听多了。黄莺,画眉叫声宛转滴哩,野鸡就是咯咯,咯咯,咯咯的叫。高大的白杨树上麻雀三五成群,叽叽喳喳,我们叫它小虫,不知道这些小生灵们叽里呱啦些什么。很多时候像是在争吵讨论,猜到它们议论哪里的粮食比较多?今天去哪里偷食?怎么样划分区域,为这些问题,它们争的不可开交,声嘶力竭。这些引不起我和爷爷的兴趣,我们目标是野鸡。
野鸡很是有灵性的,它们脚爪敏捷,小碎步如小旋风,低低拖着长长的尾,有四五十厘米那么长,像长长的令箭,尾巴上镶嵌黑褐相间的横纹。雄性野鸡颈部有较宽的白色羽毛环绕,像是套了一个圈儿,极像是少女为情哥哥织的白围脖儿。羽毛色彩鲜艳,土黄褐色羽翅,上面或白两颊绯红,像是喝醉酒的少妇,颈部紫绿色,像是被气恼了的样子。雌性夹杂着黑栗及沙褐色,像白河沙土地一样。尾羽较短,一般不超过30厘米,无绿颈和白环,可能是不喜欢戴这些东西。秋天的田野村庄,迷离静美,金黄色一片片,入目极美。风吹过北大沟路旁的草木,如摇摆的少女,跳跃着一曲蓝色大海的传说,把这季节摇摆的罗曼蒂克。
白沙河滩上光影交错,灌木丛丛,流水的号角轻轻地吹响,我和爷爷走过堤岸,来到这半月形的坡地,先查看一下,布了网,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了,把金雕猛地往天空一扬,它迅雷不及掩耳地直刺云天,一声尖尖的唳叫,打破了这里的宁静。黄狗在草丛中左右穿行,几声汪汪汪,那些惊吓的野鸡,仓慌从草木丛中蹦达出来。速度非常得快,拼命地逃离,钻灌木丛中是它们的看家本领,可是我们有猎狗!它们追急了,不得已便会飞起来,它们不像鸟一样,能够自由展翅高飞,它们飞不高的,飞的时候,使劲拍打着的翅膀,贴在灌木丛上扑扑棱棱,也飞得不远,通常飞个三五米,继续钻进灌木丛里。如此追两三个来回野鸡便没有了气力,用一个大大的网兜,一扣就罩住了!
岸边田埂上的拉拉秧在狂想,伸展大长腿,急匆匆的样子,要把时光拉长,疙巴草浪漫依依望着伸向远方。寻找着它们的诗与远方,那个叫酸不丢的圆果子在显摆自已做的衣裳,刺角牙儿打开了细针忙着织那没有织完的梦想。一大片的猫眼睛花,黑黄相间,也是可爱!一伙一伙的灰头鸭,在河面上悠然自得,互相说着玩着,偶然间溅射水花,互相拍打,奏响了绿野仙踪。翠鸟立在芦苇杆上,随风飘荡的叶子,发出忽拉拉的声音,跟陶笛声音差不多,更清脆一些而已,野外充满了灵性,仿佛一幅画,又似一首凌凌然的禅境,让人陶醉!
突然,黄狗窜到前面停了下来,汪汪叫了两声,回头看着我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我们走近一看,一窝鸟蛋,这是野鸡的蛋,轻灰白色,比鹌鹑蛋大一些,比家养鸡蛋小一些,有五六个。野鸡通常把窝做在灌木丛里。它们不会在树上搭,一层一层的疙巴草,夹杂一些细棍,还有一些羽毛做的也非常精致,它们飞在树上张望,咯咯咯的叫,鸟蛋我们是不会碰的,还要等它们长大了呢!已经抓住了几只野鸡,爷爷说可以收工了!不能再捉了!将手指放在嘴里,一声清啸,金雕便盘旋过来,落在他的肩上,我蹦蹦乱跳跟在他后面。
白河湾里有只船,船上有个老爷爷在撒网,夕阳下有一种孤舟蓑笠翁之感,佝偻的身影,徐徐张开的渔网,抛洒在光线下,美成一副画儿。会让人忍不住尖叫,一种惊艳之美,便从心底发出赞叹。原始质朴,自然而然的美。
“爷爷看鱼!那么大!”我的话刚完,老人迈开前弓后箭步,双手紧拧鱼网上的尼龙绳索,一把一把,紧紧收拢,把网向上拉,快出水面时,忽然网底几条鱼儿跳了起来,等我们走近时,老人已将鱼儿放进了桶里,真是不少,大多都是鲫鱼,青鱼条儿!船舷上站着一只鱼鹰,头顶白丝羽毛,鸟体羽衣呈黑色,并带紫色金属光泽。肩羽和大覆羽暗棕色,羽边黑色,呈鳞片状,嘴强而长像锥子一样,看见我们的金雕,它有点儿害怕,发出“咕,咕咕”的低沉声音,爷爷和老爷爷坐垄上,吸着旱烟袋,聊着天儿。他们早已熟悉了,在这白沙河上。
老爷爷说他捕的鱼,自己都舍不得吃,要拿去集市上卖掉,换做钱去抓药。老伴身体不好,还有一个儿子也生病,自己又在这风风雨雨中,艰难地生存着,春天又是鱼儿的繁殖期,又不能捕,冬天又捕不了!有时候多了,卖不掉了,只能自己吃!我有时候弄不明白,大人把鸡蛋拿到集市去卖,然后再去买蛋,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吃掉呢?直到多年以后,妈妈生病的时候,我才真正的明白,是舍不得!拿它们换了钱买药,剩下的再去买蛋。这就是底层人的生活状态,那点可怜的卑微,他们不怕苦,不怕累,怕的是生病!苦了可以咬咬牙,累了可以休息。病了,什么也做不了,也可能永远做不了,最可怕的是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人还活着!
两位老人拉呱了很久很久,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的身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向着白沙河的流水远去。树木的倒影在沉沉的思索,灌木葱葱的阴影在思索,鱼鹰和金雕在思索,老黄狗在思索,我在思索。分别的时候,我们给了张爷爷两只野鸡,他给了我们几条鱼。一路上爷爷沉默不语,回到家以后他病了,一连几天精神不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情也不高兴,金雕也是一样的。
有一天打鱼的张爷爷来了,他提了一篓子白条鱼来看望爷爷,他说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你们来了,我想可能有什么事儿不放心,就专门来了。爷爷说:“老哥,你能来看我,我的病就好了一大截了,我们都不容易啊!”张爷爷还包了一包油炸的兰花豆,两个人要喝两盅啊!这个时候花婶儿也来了,大队支书也来了,泥瓦匠李师傅也来,妈妈把那些鱼拾掇拾掇,准备了几个菜,父亲又打了些酒来,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大家寒暄,热闹着拍话儿。
酒过三巡,聊的差不多了,支书说:“这几年土地贫瘠,旱涝不均,乡亲们生活局促,我心里也着急,河边野鸡泛滥成灾,又来破坏庄稼,花妮找到我,说她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在这里大家商量一下,大队东边有一排房子,那是以前留下来的破旧,也没人住,没人打理,希望李师傅呢,可以去稍微整理一下,用来办一个养野鸡场,不知道怎么样?”大家伙说这是好事啊!花婶说:“我是这样想的,野鸡泛滥成灾,我们把它饲养起来,大家入股,收入分红。既保护野生动物,也保护了生态环境。野鸡饲养,我们请来市里面的专家指导,依照野生动物饲养管理办法执行,增加乡亲们的收入,共同致富!”爷爷深情地触摸着金雕,缓缓的说:“我决定把金雕放飞了,让它回到自由辽阔的天空,那里才是它真正的家园!”
云蒸霞蔚,阳光温暖,在白沙河的堤岸上,爷爷在仰望着辽远的天空,一群大雁正从头顶飞过,我和玩耍的小伙伴们大声叫喊着:“雁儿雁儿摆溜溜,雁儿雁儿摆溜溜…”
南雁到来,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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