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续一)| 贡发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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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舅失联已逾40多年,我们都认为他已不在世上了。
一天,父亲住院,脑硬膜下出血,需要手术。父亲把全家人都叫回来了。大家都在关心父亲手术风险问题,二弟突然说,老舅还在世上,他有可能回来。我说有依据吗?二弟说没有,凭直觉。大家都认为二弟在说胡话,太不靠谱,连母亲也不相信,只有我认为二弟的直觉可能是事实。
大约3个多月之后,失联40多年的老舅果真回来了!别人都不相信,我也好像在梦里。然而这是真的,老舅回来了!
2018年3月22日上午10时半许,我正在全椒长江彩印公司校对书稿,四舅(母亲堂弟)打来电话:“贡发芹,我是你四舅,我告诉你啊,你老舅王绵烈回来了,现在我家,你妈也在这里。……”我惊讶不已,将信将疑。但四舅在电话里再三重复:“就是你老舅王绵烈,他真的回来了!”
看来这绝对是真的!我迟疑了片刻说:“回来好!回来就好!这些年,他到底在哪儿呀?”
四舅说:“他没有走远,就在五河。”根据四舅电话絮叨,我获取以下信息,老舅一直住在五河县城边上的一个窑厂上,现在还是孤身人,这次是当地派出所、居委会带他回来核实户口身份的,已与女山湖派出所联系对接过了。他们那里拆迁,征收他居住的窑厂王老板家住房,需要这些手续,办低保也需要。陪老舅回来的是窑厂王老板的后人。窑厂早已不存在,王老板已病故许多年了,但王老板在病故前嘱咐其长子,老舅就在王家生活下去,百年之后,王老板长子要像对待王老板一样,给老舅养老送终,王老板长子在其父面前郑重承诺了此事……
我说我在核对书稿,核对好后,下午要赶往滁州参加文史会议,晚上回明光,我明天就去看他。


午饭后,母亲又打来电话,说她留老舅住两天,他不肯,要跟陪他来的人回去,等中秋节再回来。母亲说她问老舅可成家了,老舅说没有,就一个人。他现在患有脑梗塞,耳朵已有点聋了,腿受伤骨折,已瘸了,走路有些缓慢。但酒量不减,三四两白酒下肚,头脑依然清醒,离开老家新庄之前的事情,什么都还记得,毫厘不爽;但闭口不提流落在外这些年经历,问他这些年都在哪?怎么过来的,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他说只说都过去了,无需再提。问他这些年为什么不回来看看,他说混得不好,不好意思回来。母亲非常关切,语气中充满不舍,她好像特别害怕老舅这次离开从此不再回来。姐弟情深,血浓于水,我完全可以理解。母亲一再问我老舅非要走,怎么办?我略加思索,回复了母亲,尊重老舅意见,至于这些年遭遇,既然他自己不愿说,就千万不要勉强,刨根问底没有太大意义。他还健康地活着,就已经很好了。距离这么近,50多公里,等我回去,哪天你要想见老舅,我安排车陪你去。母亲同意了!
这就是老舅回来的大致信息。由此推断,老舅这些年生活的不是很好,晚景比较落魄。但他这40年住在五河,直线距离不到40公里,为何不回家?或是他回来过,也许不止一次回来过,知道外婆不在了,家没有了,就不回来了?40年,接近14600天,他到底怎么一天一天熬过来的,有快乐吗?现在还是一个谜!当大家都把他淡忘直到遗忘了之后,他又突然回来了,真是一个人间奇迹,更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


6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老舅》,收入《帝乡散记》一书。四舅1980年寻找老舅的信息是,1978年农历腊月二十五日,老舅与包工头一起到芜湖江南窑厂厂部结账,提取现金3万元,回去给民工(那时叫盲流,打工也是不敢公开的)发工资,但他们并没有回到民工中间,从此失联。“四舅推断老舅去向:一是与包工头携带巨款被人谋害;二是包工头谋害老舅携巨款潜逃;三是包工头与老舅共同卷款潜逃;四是老舅谋害包工头携巨款潜逃。但大家认为根据老舅性格和为人,第三、四两种情况不大可能,老舅没有铤而走险胆识。四舅向当地警方报了案,那时没有身份证,包工头名字和住址均不存在,所有民工均没有登记,也不知去向,无法查找。大家认为,老舅活在世上的可能几乎为零,寻找老舅一事就此结束。”我是同意四舅这个观点的,记得那时大舅(母亲堂兄)还健在,他也同意这个观点。30多年后,我也“主观判断,老舅健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即使四舅推断老舅的三、四两种去向存在其一, 30多年过去,依法不需要为此承担法律责任,那么,老舅也该现身了。”
然而,四舅的推断和我的主观判断都不对,老舅回来了!都认为不可能事成为了可能,人世间的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什么不能发生的。
老舅1974年被迫离家出走,1978年失联,已整整过了40年。40年在历史长河中虽然只是一个瞬间,但却是是一个漫长的人生历程。人生无常,世事难料。40年,沧海桑田,社会已发生了巨大变化,时移世易,物已不是,人已早非,真实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故乡新庄已面目全非,只有几个老人居住在里面,老舅的老宅连断壁残垣已看不见了,屋后的洋槐树、门前他亲手栽植的榆树林早已没有踪影,他的母亲寻短见已30多年,他的仇集大姐、大姐夫已去世20多年,他的苏巷二姐、二姐夫已病故10几年了。他的外甥已走了3人,他大姐家大外甥李和山意外坠楼不再醒来,他二姐家二外甥桑学良(一名桑中庆)被癌症吞噬了生命,他小姐家四外甥、我的四弟贡发正出差命丧火车事故。我们家这20年,许多事都不堪回首,老舅一个人孤零零走过这40年也不会太容易啊!


40年前,老舅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40年后,老舅已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这40年老舅到底在哪?怎么过来的?他都经历了什么?近在咫尺,步行不过几个小时,他为什么不回家?他自由吗?幸福吗?他没有亲情意识吗?他没有思亲感触吗?他没有故园之恋吗?他已经铁石心肠了吗?他不想念从小就疼爱他的小姐(我的母亲)吗?他不知道是他的小姐、小姐夫赡养了他的老母吗?老舅有孝心吗?想过为其老母养老送终吗?他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会落在五河一家窑厂?他与窑厂王老板怎么认识的?窑厂老板与当年那个包工头有关联吗?是一个人吗?老舅今年应当70岁上下了,岁月无情,垂垂老矣。人生70古来稀,他这一生顺当吗?古人云,树高千尺,落叶归根。老舅的表哥解放初逃亡台湾,上个世纪80年代,多次回乡祭祖,老舅难道没有归根意识吗?我很想弄明白这些问题,但现在还不可能有答案。
老舅回来了,大家都认为老舅是一个谜,我也有同感!但我想我会解开这个谜底的!
我想,老舅这些年肯定有故事,有隐情,有梦想,有追求,有祈盼,有渴望,有伤痛,有委屈,有欢乐,有泪水,有思考,有心得……这些尘封的历史可能很生动,很曲折,很离奇,很感人……只是我们暂时不要揭他的伤疤。假以时日,老舅即使不告诉别人,也肯定会告诉我的,他最终会说出真相的,不可能将个人的秘密带走!
我们要有耐心,我们坚持期待!
2018年3月23日晚初稿于家中
2018年3月25日二稿于办公室


贡发芹(1965年10月—),笔名亚鲁,贡晖,安徽省文史馆特约研究员,安徽省明光市政协常委、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主任。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安徽省历史学会会员,安徽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学会会员。中国近现代史史料学学会理事,安徽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副秘书长,滁州市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有诗集《蹒跚学步》、《浅唱低吟》、《柔声细语》、《轻描淡写》等,散文集《帝乡散记》(38.8万字)、《帝乡散忆》(42万字)、《故园乡愁》(30万字)、《明光史话》(40万字),文艺评论集《管见孔识》,史学专著《吴棠史料》(35万字)、《史林拾荒》(34万字)、《明光历史人物》(50万字)、《明光人文概览》(16万字)、《明光政协史》(二卷)(上、下册,115万字,主编)、《嘉山县志》(80万字,点校)等作品集22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