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绘画史上,南宋有一位佛名法常(1207——1281)、法号牧溪的僧人画家,他俗姓李,四川籍人。他在继承石恪、梁楷开创的“减笔”画法上有所发扬和突破,创造出了风格独特富于个性的禅画,在人物、山水、花鸟画上都取得了很高的造诣,为写意画开拓了崭新的道路。明代沈周、陈淳、徐渭和清代的八大山人、石涛、“扬州八怪”、近现代的吴昌硕以及日本画家雪舟(1420——1506)、狩野元信(1476——1559)等,都潜移默化地受到法常很大的影响。中国绘画史上的画家里,法常是对日本画坛影响最大、最受日本喜爱与尊崇的一位画家。很多学者的中国绘画史和对画家的评论中都一致推崇法常为极具影响力的画家。
《龙凤人物像》 帛画 墨笔 设色
纵31.2厘米 横23.2厘米
湖南省博物馆藏
人物是中国历代画家较早表现的对象,目前已知最早的人物画是战国时期的《人物龙凤帛画》(湖南省博物馆藏)和《人物御龙帛画》(湖南省博物馆藏)。至于汉画像石(砖)、魏晋壁画、漆器和陶器等各种材料上的人物表现就更多了。魏晋以来记载的有名姓的人物画家就有卫协、顾恺之(348——409)、陆探微(?——约485)、张僧繇、展子虔(约545——618)、阎立本(约601——673)和吴道子(约680——759)等人。五代的画僧贯休(832——912)更是风格特异的道释人物画家。法常和梁楷的道释人物画大多都寓有静心、忘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学思想,而且对于人物的形象刻画气韵生动、形神兼备。“从风格独创上讲,法常当然还无法和梁楷相比拟。但从宋代人物画的整个格局和审美倾向上来看,两人可以视为绘画中的禅宗一派,如果再加上梵隆、智融和若芬等人,这一派的影响还是相当可观的。他们当中各人的水平有高下、精细之别。”
梁楷 《泼墨仙人图》 立轴 纸本 墨笔
纵48.7厘米 横27.7厘米
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如果说梁楷的《泼墨仙人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布袋和尚图》(上海博物馆藏)令人过目不忘,法常的《半身布袋图》(日本九州国立美术馆藏)、《老子图》(日本冈山县立美术馆藏)和《达摩图》(日本天龙寺藏)更让人流连忘返。法常的《半身布袋图》和梁楷的《布袋和尚图》都是道释人物画的巅峰之作。布袋和尚为五代后梁时僧人,传说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的弥勒佛化身。布袋和尚经常坦胸露腹,笑口常开。他乐观包容,幽默风趣的形象得到了人们的喜爱,更是历代画家争相绘就的题材。有一偈曰:“吾有一躯佛,世人皆不识。不塑亦不装,不雕亦不刻。无一滴灰泥,无一点彩色。人画画不成,贼偷偷不得。体相本自然,清净非拂拭。”虽然这样说,布袋和尚坐化后,“四众竞图其像”,梁楷、法常当然也不例外。法常《半身布袋图》中的布袋和尚为半身“特写”像,法常具有照相机般瞬间捕捉人与事物的能力,人的一颦一笑能被他迅速地定格为永恒生动传神的画面,硕大的头颅,宽大的额头,开口大笑的憨态使得他的五官几乎拥挤在一起。额头、鼻子、口与下颌成“U”形,衣袍用笔简练,寥寥数笔,就将布袋和尚淡泊而又嘻笑于世的神态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对画家来说,现实生活中最不容易表现的是颇具形体的事物。《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曰:'犬马最难。’'孰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魅,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无独有偶,顾恺之也在《长康绘画三种》一文曰:“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此以巧历不能差其品也。”法常所绘画的这些释道人物,通过自己的体验去以形观心。这里的“心”蕴含了形上本体的意义,即六祖慧能所说:“心量广大,犹如虚空,能含万物色象、日月星宿、山河大地。”尽管南北禅宗对“心”的理解有很大的差异,但其核心内容都是“修心观境”。禅宗不直接谈美,它不是通过感官刺激去感受艺术之美,而是通过内心去体验和领悟美。禅把“外在于心”引向了内心,“心源”呈现为“心画”。
法常 《老子图》 立轴 纸本 水墨
纵88.6厘米 横33.5厘米
(日)冈山县立美术馆藏
《老子图》(日本冈山县立美术馆藏)是法常用另一种造型夸张,不专规矩的“减笔”方法写成的。老子是道家的开山鼻祖。此幅老子硕大的招风耳、张着大口,牙齿分明,鼻毛直挂唇边外露的老年形象,被称为“鼻毛老子”。我们看这幅画,不知为什么,焦点首先会落在“张大口”的局部上。让人想到《淮南子?缪称训》:“老子学商容,见舌而知守柔矣。”据说老子求学于商容,商容问:“人是先有牙齿,还是先有舌头?”老子回答:“先有舌头,因为人出生时就有舌头,牙齿则是后来长出来的。”商容张开嘴巴,问:“你看我的牙齿还在吗?”老子说:“已经掉光了。”商容又问:“舌头呢?”老子说:“还在。”商容说:“你知道为何牙齿晚生而早落吗?因为它过于刚强。而舌头之所以长存,因为它柔软。”这就是老子常对弟子们说的“满齿不存,舌头犹在”的故事。由此老子得出了“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的真理。天下最柔软的东西,能驾驭天下最坚硬的东西。法常善于抓住人物的经历和性格特征,仿佛用神来之笔把老子“奇人自有奇相”仙风道骨的奇特形貌言有尽而意无穷地表现出来,尽得人物形态和神韵。
法常 《达摩图》
33.7cmX94.9cm
日本天龙寺藏
《达摩图》(日本天龙寺藏)中的达摩也是中国历代画家千百年来表达不尽的形象。“达摩渡江”“达摩面壁”已经成为人人皆知的典故。达摩,应为菩提达摩,南天竺国香至王第三子,从二十七祖般若多罗取得正法,为西天二十八祖。达摩于梁普通七年(五二六)至东土弘法利生,促进了印度禅向中华禅的转化,被奉为中国禅宗初祖。法常流传下来的两幅《达摩图》分别藏于日本天龙寺和日本京都本愿寺,藏于日本天龙寺的达摩形象以半身侧面为主,一眼可以看出是个“异域”人,方方的额头,圆钩的鼻子,凹进眼眶的眸子,浓密的短髭,招风耳下的大耳环用浓墨勾出。这些都代表着法常笔墨变化多端的、以简胜繁的,不专规矩的画风另一面。
法常 《罗汉图》
52.4cmX105.9cm
日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
绢本水墨的《罗汉图》(日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描绘的是一罗汉闭目静坐于岩石间,身前身后有一巨蟒屈曲缠绕,吐着信子凝视着纹丝不动的罗汉。罗汉衣着俭朴,面相清苦,乱蓬蓬的胡须,仿佛浮雕一样与岩石融为一体。这幅画与《观音图》的描绘很相像,凸显了文人画对禅宗画的改造。“据流传下来的法常绘画作品《观音像》和《罗汉图》来看,绝非仅仅是'随笔点墨’'粗恶无古法’的'墨戏’之作,而是造型严谨,很有格调的精品。就其语言风格而言,大致和梁楷第一阶段某些作品(如《出山释迦图》)相仿。人物面部刻画和衣纹描绘显示出作者驾驭笔墨的娴熟水平,线条在微妙的粗细变化中婉转流畅,具有优美的韵律感。清代查士标评其画曰:'有天然运用之妙,无刻画拘板之劳。’很中肯地指出了法常笔墨运用上的特点。背景中的山石树木描绘刚柔相济、浓淡合宜,呈现出一派空蒙迷离、云气浮动的景象,很好地衬托出人物那种沉静寂寞的神态姿容。应该说,在宋代人物画中,像这样能将人和自然和谐统一起来的作品是并不多见的。”(文摘自《荣宝斋》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