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河
小时候,在乡间有一部知名度很高的电影,叫《一江春水向东流》,及至上学读书之后,方知道这部电影的名字,是取于南唐李后主的一阙词,词牌叫《虞美人》,原句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无论是电影还是李后主的词,都是我们所喜欢的,故此,水向东流,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奔流,几乎就成为了一个相当固化的概念,一缕富有昂扬激励意义的诗情,印入了求学时期我们的脑中。直到有一天,我们几个初中毕业的同学伴着夕阳的红光,在白水河边散步,那时我们都带着有指南针的手表,猛然我们发现,淙淙作响的白水河,并不是向东流,而是披着玫瑰色落日的余晖,一路悠然地向西流去,消失在连绵起伏的山丘岗岚之中。
跨出学校的大门,来到社会上做事,就免不了时时要看天色,看山势,这才发现,我乡的地势是东边高,西边低,不仅如此,后来看地图,发现我县的总体地形态势,也是如此的,全县最大河流进长江的入口,正是在西边。如此看来,水向东流并不是绝对的,并不具有普遍性,在我乡和我县,白水河向西流才是客观实际的,想起小时候背诵得朗朗上口李后主的词句,不免让人哑然失笑。
白水河是横贯我乡要冲的一条灌溉性河流,它像一条中心线,把全乡面积一分为二,左右几乎还很对称,全乡百分之八十的稻田,在春夏季都依赖于它汩汩不尽地供水,在秋天才有金黄喜人的稻谷可以收割。白水河在我乡境内有三道分支的来源,分别对应着古角山脚下的三条山冲,分别是姜冲、王家冲、斌冲,其中发源于王家冲、狮子堰村的河道算是主流,居中。居左的支流姜冲河发源于枫树村,流经姜冲村、大元村、枊堰村、杨垄村、杨畈村,在邓桥村处与主流汇合。居右的斌冲河发源于孙山村,一路流过柚油畈村、桥边村、胡山村,在毛咀村与童咀村毗邻处与主流汇合,两条河流合并后,下流的河道就变得宽阔很多,顿时格局也大气、壮观了几分。
在河流发源地的几个村,都是位置海拔较高的,河水向下流,势道很急,起伏叠硡,常被嵯峨的山势撕扯成白练瀑布,轰隆溅响。而一旦流至地势平缓的毛咀村或大元村处,河水就变成了另一副脾性,成了温和婉雅,明净徐舒的书香少女,再也不是刚下山时的激烈火燥,奔放不羁的鲁莽少年。水势和缓了,高山上挟带下的砂粒也在这些地方存留了下来,天长日久,在不下雨的时候,白水河河床中的大部份面积,是被累累黄沙和圆溜溜的鹅卵石覆盖着,流水只占据很小的一绺。站在河床中放眼向下游看去,黄黄的一片间杂着鹅卵石的白褐色,再没有别的颜色,看起来真像一片荒凉的西域沙漠。
白水河两岸的农人们十分勤勉,他们不会让晴天中这大片的河床静静地闲置的。在每天的三月三,六月六,或是九月九这几天,常有父子俩或是兄弟俩走到河滩中,一人牵着一头半大的牛,一人扛着犁具,来到这片平坦、松驰的沙滩上教牛犁田。这里是乡村耕牛天然的教练场,空旷的面积,轻滑的细沙,使再蠢再犟的牛,在这里也终能学会耕田犁地的本领,从而避免了因不能征服田野而被杀食。乡村的耕牛,都是由河滩过渡,最终走向田野,学会了一生的劳动本领的,平坦的河滩划上整齐的犁铧波浪痕迹,一大片一大片,外地过来的人下河边洗手、吸烟看风景,往往看不明白那道道波浪痕迹是什么。一场大雨过后,河水上涨了,那些富有艺术性的痕迹也就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了。
八十年代后期,农村渐渐兴起了拆瓦房、建楼房的自发运动,混凝土砌就的房屋建筑,可以傲然面对大自然的风霜雪雨,而丝毫无损,坚强有力地庇护着家庭的温暖。这对于许多终生心系家园屋宇的乡土农民来说,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的。于是,在这种主流背景之下,白水河中的漫漫黄沙和层层石砾,就再也不能安静地沉睡在清水之畔了,都被派上了乡村大建设的种种用场。
河中央的如盐细沙是泥水匠砌墙的最爱,能有效地提高他们的工作效率,而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是房屋浇灌框架梁柱的合适配料。蓝色的农用车辆小心翼翼地开到白水河中,装沙装石,整天来回奔忙不停。清晨和傍晚,有勤奋的农人扛着铁锹到河中央铲沙出售,也算是种田之外挣的一点小收入。白水河中的黄沙和鹅卵石,经过十多年的铲挖和运输,终于在河床中消失了,它们也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已飞入两岸各村庄的千门万户,成为农人们幸福家园的忠实守卫者的一部份。现在回到故乡,在汽车上看到,白水河河床中没有黄沙,没有白褐色的鹅卵石,只有黑褐色的河泥,只有碧绿的青草,晴天,现在的白水河河床又像是北国草原了,常见到有白鹭在河滨草地中栖息。远望白水河两岸的村庄,幢幢漂亮的楼房、别墅拔地而起,连绵不绝,已成为乡间最为迷人的风景线。
白水河坝大约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筑起来的,那时候是无神论占绝对主流的时代。河坝防水的一面,从前常见到有长方形的坟碑,砌在堤坝上防水护坝,听老人们讲,那些坟碑是从河岸两边的山上抬下来的。到了八十年代后,随着乡村敬重祖宗、缅怀先人的空气愈来愈浓厚,白水河坝中那些字迹依稀可辨的坟碑,又被人抬回了祖坟山,重新进行安置处理,基本恢复了历史的原貌。
白水河坝从前是有一片长长的斑竹林,从藕塘村出口到百罗村,一道笔直的路线,也是一道壮观的绿色长廊。靠稻田的一侧是茂盛的竹林,如一排仪仗队的卫兵,齐刷刷地有一丈多高,片片竹叶浓绿,竹杆苍翠,娑婆的枝叶四季常青,有麻雀和黄鹂鸟在竹梢间啼叫,夏日午间走在这段道路上,就显得很清雅而呈现诗意。后来,听说是有一段时间内那里治安情况不好,为防这段竹林河坝晚上行人出意外,政府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就吩咐人砍去了斑竹林,保一方路上行人晚上的安全。现在年末回乡时,坐在汽车上,看到白水河坝两侧只是一些不知名的小杂树,在风中摇曵,向我们频频点头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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