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吸猫简史||鲁迅承认自己“虐猫”?

很多人问我最近在干嘛,感觉更新变少啦。

其实我在写一本书,有关猫的书,书名暂定就叫做吸猫简史。

作为两只猫的铲屎官,觉得能为猫做的事情很少,但是想说的却很多,不妨写下来吧。

另外,热点总会过去,而猫咪所代表的柔软和疗愈,则会永存。

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你不会觉得太突兀,这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件正经事儿吧~

吸猫简史会以连载的形式不定时更新,希望大家喜欢。

文字:正经婶儿

原创配图:梦杞

鲁迅先生是没有黑历史的。

他是伟大的文学家、社会活动家。他的文章广为流传,我们上中小学的时候就读过鲁迅先生的诸多名篇,比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藤野先生》。

他也有很多伟大的读者,比如毛泽东主席。

他还有伟大的人格,比如关爱后进、热爱人民。鲁迅不仅是好丈夫、好老师、好榜样,他也是一个好哥哥。

就是这样零差评的鲁迅先生,有一件被黑粉津津乐道的“黑历史”,就是“虐猫”。

如果你以“鲁迅为什么不喜欢”为开头搜索,会跳出来众多关键词,比如说:
鲁迅为什么不喜欢家乡绍兴?
鲁迅为什么不喜欢中医?
鲁迅为什么不喜欢朱安?为什么不喜欢衍太太?为什么不喜欢徐志摩?为什么不喜欢梅兰芳……
鲁迅先生不仅怼人,而且怼动物。据不完全统计,被鲁迅点名怼过的动物就包括跳蚤、蚊子、苍蝇、狗还有猫。
鲁迅对猫的厌恶不是一天两天了,知子莫如母,他的母亲鲁老太太对他的喜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我在全家的口碑上,却的确算一个猫敌。我曾经害过猫,平时也常打猫,尤其是在他们配合的时候。”
鲁迅不仅不喜欢猫,而且还非常耿直的文章中承认,自己喜欢虐猫,而且虐过猫。
1922年,鲁迅在《晨报副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名叫做《兔与猫》。
邻居三太太家养的兔子毛茸茸的非常可爱,鲁迅也喜欢得不得了,后来兔子怀孕了,生下了好几只小兔子,鲁迅看了也觉得可爱至极。但是小兔想要顺利长大成人,一定要堤防狗和猫,院子里的狗是可以教育的,不让他咬兔子它绝对不敢咬,但是猫却不一样,尤其是三太太院子里的大黑猫,肥硕、灵巧、危险,它是小兔最大的宿敌。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之后,小兔就死了两只,鲁迅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悲从中来,他无比肯定这样残忍的事情一定是黑猫做的。也只有它,能对这个可爱的小东西下手。
鲁迅没有明说他会对黑猫做些什么,看着黑猫心满意足地卧在墙头,想起兔子身不由己的命运,他对猫的仇恨在迅速累积,于是以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作为文章的结尾:

“看见墙头的野猫,使我不由得想起了书架上的那瓶氢化钾。
氰化钾是一种剧毒的化学物质,遇水能释放出剧毒的腐蚀性气体。我们无法猜测黑猫的命运究竟如何,恐怕凶多吉少。
“虐猫”这种刺激眼球的事情,对于名人来说无异于自杀式的发挥,但是鲁怼怼不仅写出来,而且还投稿到报纸上,公之于众。
尽管这篇文章是以小说的形式刊登出来的,不少人还是将它同作者鲁迅本人对号入座,“鲁迅虐猫/仇猫”迅速登上各大报章的头版头条。
有不少人批评鲁迅仇猫、虐猫的举动是气量狭小、性格多疑善妒,而且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讨厌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见过大风大浪的鲁迅并没有把铺天盖地的差评放在心上,相反,他又写了一篇正儿八经的文章来说明自己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猫。

首先,猫总是跟他喜欢的小动物过不去,比如之前提到的兔子,还有小老鼠。
鲁迅确实怼过很多小动物,但是他还是有很多心头爱的,比如弱小的小兔,可怜的老鼠,都能够激发他的同情。这里引发他的爱怜的不是凿墙打洞的大老鼠,而是小老鼠,鲁迅称之为“隐鼠”。鲁迅10岁左右住在绍兴的老屋,这里有不少小动物,比如大老鼠、隐鼠、蛇还有猫。隐鼠平时会在家里跑来跑去,也会咬坏柜子和箱子,但是鲁迅对它们很宽容,认为这是隐鼠的生活习惯。
他还喜欢跟隐鼠玩,让隐鼠跳到他的脚背上,甚至爬上饭桌吃些碗边的残羹冷炙。如果隐鼠愿意,它们甚至可以舔舔鲁迅的碗沿,鲁迅从来不嫌这种啮齿类动物肮脏,反而觉得是一种温馨的画面。
隐鼠幼小又可爱,但却是脆弱的,蛇和猫都是隐鼠的天敌,尤其需要堤防。有一天,鲁迅发现家里隐鼠的踪迹越来越少,他问长妈妈,也就是小学课本《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保姆阿长:“这两天怎么没看见隐鼠?”阿长没往心里去,她也并不觉得这些小老鼠有什么可爱的,只是看在少爷的面子上,没有在明面上赶尽杀绝罢了,于是阿长就随口说:“猫吃了吧。
鲁迅听后怅然若失,仿佛失去了一个至亲的朋友。那群一到饭点就会在他脚边集结,像是禁卫军一样的隐鼠不见了,不是被冷血的蛇叼走了,而是被猫害死了!
鲁迅知道猫的秉性,老屋里的猫并不真的捉老鼠,它们每天吃剩菜和鱼都能吃得饱饱的,它们捉老鼠大多是为了取乐。猫为什么这么贪得无厌呢?家里供它们吃,供它们睡,为什么还要追逐可怜的隐鼠呢!
他越想越生气,认定家里的大花猫就是戕害隐鼠的凶手,追逐、打骂,关在屋里把花猫挤到墙角,大花猫只能用惨叫声来自证清白。他还觉得不够解气,后来发明出一种让自己很得意的打猫法,就是用飞一块石头击打猫的头,让它们毫无招架之力。
 
“我的报仇,就从家里饲养着的一匹花猫起手,逐渐推广,至于凡所遇见的诸猫。最先不过是追赶,袭击;后来却愈加巧妙了,能飞石击中它们的头,或诱入空屋里面,打得它垂头丧气。这作战继续得颇长久,此后似乎猫都不来近我了。”(《狗·猫·鼠》)
就在他的打猫神功练到出神入化的时候,半年之后,他惊闻了这件事情的真相,那就是隐鼠的死压根与猫无关,而是有天它们爬上了长妈妈的大腿,长妈妈觉得恼火,抬脚把隐鼠踩死了。
即便如此,猫在鲁迅心目中的形象并没有高大一分,哪怕猫与这件事情无关,它们也禀性难移,很多年之后,鲁迅仍然认为猫是邪恶的化身:

“它的性情就和别的猛兽不同,凡捕食雀、鼠,总不肯一口咬死,定要尽情玩弄,放走,又捉住,捉住,又放走,直待自己玩厌了,这才吃下去,颇与人们的幸灾乐祸,慢慢地折磨弱者的坏脾气相同。
他还有列举了另外一个理由证明自己仇猫是有理有据的,那就是猫的配合太过于大声,尤其是它们总是选在晚上,所以总是吵得他睡不着觉。
这点周作人可以作证,周作人晚年曾经在《知堂回想录》中回忆兄弟俩早年一去不回的温馨时光,提到鲁迅的暴脾气。
某天晚上他拿着竹竿跟哥哥上房打猫,原因是猫在房顶吵得哥哥睡不着觉。听到猫叫的鲁迅大怒而起,披着衣服就冲出家门,而周作人则顺势搬了个小茶几出去,鲁迅蹬着茶几,手持长杆,把楼顶不识趣的野猫好一顿教训。
他的第二篇文章坐实了外界的质疑,有点谁也不许蹭我的热度,只有我本人可以的感觉。
鲁迅的坦诚让不少人粉转路、路转黑了,比如著名的黑粉苏雪林就说鲁迅虐猫的行为:“阴贼、馋刻、多疑、善妒、凄凉偏狭、复仇心强烈坚韧,处处都到了令人可怕的地步。
还有人分析鲁迅的心理活动,为什么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周作人晚上听见猫叫无动无衷,唯独鲁迅能气到一晚上起来好几回,踩着茶几去打猫呢?还不是因为他那时候感情生活不顺——年轻的时候凭本事单身,中年的时候和原配又没有感情,1927年46岁的鲁迅才官宣和许广平的感情,所以为什么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听见个猫叫就不淡定了?分明是嫉妒猫有性生活而自己没有。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而平息,鲁迅和猫的黑料在他死后还能够见诸报端。
鲁迅去世后,有位在八道湾胡同的邻居写了四篇关于鲁迅的轶事,投稿到报社的编辑那里。编辑觉得作者既是鲁迅的邻居,写得文章应当有一定的可信性,便都一一刊登了,后来成为学者们研究鲁迅心理和潜意识的补充资料之一。
四篇小文中,叫做《鲁迅诛猫记》的文章最博眼球。
↑图片援引自2014年4月13日的《东方早报》,几篇小文为江幼农所存↑
这位邻居说,很多人关心《兔与猫》里面那个猫的命运,实际上这篇文章里的三太太是存在的,就是八道湾附近的邻居,鲁迅不称她为“三太太”,“三太太”是小说的化名,鲁迅称她为“养兔家”。而养兔家那只猫并没有被书架上的那瓶氢化钾结果,而是有一个更加令人不忍卒读的:
“当时,兔子只随便养在地洞里,并没有太坚固的防害设备,所以黄鼠狼,野猫之流,都是天天夜里来趁机捡便宜。大概鲁迅先生觉得用毒饵不能眼看着仇人暴毙,而不够痛快,所以预备下机关埋伏,要拿活的。他找了一只大盆,用根棍子支起来,这原和小孩子逮麻雀的办法差不多,不过不用绳子拉,而是自动的——他在棍头上绑了一些肉,假如黄鼠狼们来吃肉的话,一定棍倒盆卧,必被扣住无疑,鲁迅先生试了两遍,怀着希望睡觉去了。
当第二天去看的时候盆子已经倒下去了,果然没有白费心血。他非常兴奋地,把俘虏取出来,看看不是什么黄鼠狼,而是头大野猫!这时候,鲁迅先生替兔子报仇的心,已经相当强烈火炽了。遂把这头倒楣鬼,扔到一只日本式的洗澡桶里,盖好盖子,下面烧起火来预备把猫给慢慢煮死。但是忿怒的鲁迅先生,仍觉得不够,于是又找来一柄尺把长的尖刀,望桶里胡乱的扎,他瞪圆了虎眼,喘着怒气,非看着仇人马上就死才痛快。他已经不耐烦了。但是刺又刺不到;水离烫还要有一会儿,不行,于是他大声喊道:开水!开水!佣人把开水提来了,他打开桶盖,滚下去,一壶两壶……猫先生终于立刻呜呼哀哉了。
家人都觉得未免太损,但是大先生却独个惬意地走开了。”《东方早报·鲁迅诛猫记》
鲁迅究竟有没有做这件事情,现在已经无从考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在不短的一段时间之内,对猫的态度相当地冷酷。
但是他并不是长久如此。1926年,在《狗·猫·鼠》那篇文章的结尾,他写道,自己已经与猫为善好多年:

“然而,这些早已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改变态度,对猫颇为客气,倘其万不得已,则赶走而已,决不打伤它们,更何况杀害。这是我近几年的进步。
鲁迅愿意时刻年轻气盛,愿意时刻一时冲动,他拒绝变成圆滑又狡猾的中年人,像猫;
但是他没有注意到是,他在中年之后变得柔软,变得可以妥协了。
鲁迅愿意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他能拿出自己的工资养弟弟周作人一大家子人,让弟媳坐月子的时候用得上日本进口的母婴用品,他能为了妈妈鲁老太太的欢心和原配形婚,他拒绝以自我为中心和随心所欲,像猫;
但是在1927年,鲁迅46岁的时候,他终于任性了一把,官宣和许广平的关系。
↑鲁迅许广平一家↑
鲁迅同情弱小,不愿意接受失去,不管是邻居家的兔子,还是旁人看来一点儿也不可爱的隐鼠,还是抱着他讲故事的祖母。
他人到中年,依旧没有学会离别,所以他咬牙切齿,对猫。
或许鲁迅并不是真的厌恶猫,他只是厌恶猫所代表的失去。
人和猫一样,哪一个不是千疮百孔的呢?
而这一点,或许鲁迅自己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

主要参考文献:

[1] 刘春勇:《鲁迅的仇猫》,《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03期

[2]  苏雪林:《论鲁迅的杂感文》,《1913 -1983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鲁迅研究室, 1986.

[3] 马蹄疾:《鲁迅何以被逐出“八道湾”》

[4] 《鲁迅诛猫记》,《东方早报》,2014年4月13日,http://news.ifeng.com/gundong/detail_2014_04/13/35726005_0.shtml

[5] 《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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