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作家‖【雄关情】◆任勇
明明已是柳见绿麦闻香的季节了，可站在剑门关山顶时，还是有种冬树风中飘木叶俏逍遥的感觉，阵阵寒意从关隘的松林里飘来，让人更觉飘摇。现在的人们，面对澎湃横流的物欲，整天苦着脸、猫着腰向钱冲，随时都在抱怨着苦和累。今天，学校组织全体教职工来剑门关游玩一天，大家这才放下满心的操劳，收拾简单的行装，随着学校租的大巴一起乘车到了梁山寺，准备从上往下地领略即将成为5A景区的剑门雄关。可谁曾想，刚一下车，天公很不友好地下起了雨，而且还有下大的趋势，大家赶紧撑开伞，没带伞的也在景区大门口买了一件很薄的雨衣穿在身上。等在景区入口处时，我突然想起了1300年前的那位胸怀天下却屡不得志的落魄诗人，骑上瘦驴在细雨中路过剑门时，不知道心中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他也想起了曾在此苦保汉家江山的姜维，还是想起了豹头环眼的猛张飞。可能不管怎么想，他也不会想到，1300年后的我会在雨中他曾经走过的地方想起他吧。那细长的蹄声在雄关古道上悠长地响起，我的心中涌起了无限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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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支撑着雨伞、穿着雨衣的队伍进入景区后，大家快快乐乐，并没有因为下雨而扫兴。队伍中有几个去年才从大学毕业当上老师还不到一年的小姑娘，平时面对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高中生时不得不板着面孔，故作深沉，现在远离了讲台和学生，她们的少女本性暴露出来了，一路上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好不快活。受到这些充满朝气的年轻姑娘的感染，我们都精神抖擞，有了不少豪情，迈开大步向新修的“可以横绝峨嵋颠”的“鸟道”走去……
三十年前，我正在读高中，班上有一伙不怕事的少年，全然不顾学校不许去春游的规定，在那年春天的一个周末，几个人私下商量去剑门关耍一天，可能是他们觉得人有点少，于是就又拉了其他几位同学，我也是其中之一。周六下午放学后，有男有女的10人队伍出发了。那个时候都没有旅游经验，也不知道应该准备什么，都只是以各种借口向家长要了几元钱，就兴冲冲地去游剑门关了。
那个年代的班车少得可怜，等我们一伙人匆匆忙忙地赶到车站时，只有最后一班去广元的车了，我们不顾一切地挤上车，才发觉根本没座位，司机为了多挣点钱，见人就让上车，没办法，我们只好站在过道上。等车上路后，我们才感觉到路况差到了极点，东包连着西坑，车子也很有些年头了，很像长期抽烟的老人一样，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佩服那个时候的司机大叔，用一辆除了喇叭不响外其它到处都响的破车，拉着超载二十多人的乘客，颠簸在尘土飞扬凹凸不平的路上，却仍然从容淡定，左手放在方向盘上还夹着一支香烟，右手扶着排挡把，口中似乎还在哼着歌儿“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只是他的潇洒却苦了我等学生仔了，等到傍晚时分车子东摇西摆地到达剑门关后，好几位同学都被晃得七荤八素、不辨东西了，甚至还有两三个女同学很不淑女地蹲在街边吐了起来。休息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在暮色中找一个像电影里的客栈一样的小旅馆住了下来，为了省钱，我们几个人一个房间，深夜里，听着从关口吹来的像千军万马冲杀声的风声，我们像是回到战火纷飞的古战场，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起床后随便找了一个小饭馆吃了点东西，就迫不及待地扑向了剑门关，由于当时也还没有开发剑门关旅游，没有专供游人走的道，我们又都没来过剑门关，因此，只是凭着少年人的一股激情在关口处横冲直闯，好不容易到了石笋峰下，却找不到路上去了。我们急坏了，几个心急的男同学血气方刚，像当年的张翼德一样大喝一声，直接从半山腰徒手向上攀登起来，于是，他们在前面开路，女同学走中间，我们在后面压阵，手抓荆棘，前面拉，后面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爬了上去。等上了山梁后，我们相互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子都开心地笑了。再回头一看，几个胆小的女同学舌头吐得老长，半天才拍着胸口感叹了一句：“好呀，这么高，我们是怎么上来的啊！”
上了山梁后，太阳出来了，我们以为后面的路就好走了，也没有哪个仔细辨认一下，就随便走上了一条路，钻进了无边无际的松林，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边走边分食早上买的干粮，踩在松软的松针上，我们兴高采烈，在阵阵松涛声里，那些爱唱歌的同学还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同学说了句：“好像我爸爸说有大穿洞，小穿洞，怎么还没看到呢？”这一问不打紧，我们才发现怎么好像一直在同一个高度向松林的深处在走呀，而且越走越没路了。突然，我们明白了——迷路了！大家一下子慌神了，也不知道剑门山有多大，要是走不出去怎么办，听说山上有野兽，也曾听说以前有人在这个山上迷路了后来一直没找到人……正在我们不知所措时，有一同学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说道：“听说剑门关山上有一座寺庙，好像叫梁山寺，既然那样，我们就应该向上走呀，总会到山顶的。”我们一听他说的有道理，于是步转变方向，直直向上走去，不管有没有路，只要是向上走就行。终于，在摸索了两个小时后，我们看到山顶的寺庙了，大家也不顾肚子饿了，奋力向上跑去，等跑到梁山寺前现在修建玻璃观景平台的地方后，我们向下看去，剑门关外的土地就在脚下，平坦而开阔，油菜花正在怒放，远远的天空飞来一只雄鹰，它正展翅飞向关口。远处的剑门七十二峰尽收眼底，顿时同学们咏起了刚刚学过的“恰同学少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一股豪情壮志从雄关上的一群衣衫零乱的少年身上迸射而出，直冲剑门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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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道很窄，很多地方都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而过，有几处还很险，差不多是直上直下。其实以前的剑门关没有这样陡险道路的，是现在为了旅游需要专门在剑门绝壁的半腰供那些胆大的游人寻求刺激而开凿的一条旅游专道。我们一行七十人的队伍，只有我们不到十五个人敢去试一试，其他还有几个人只敢走几步，照几张相，表明自己到些一游，大多数人就只敢走另外一条相对平稳的栈道。我们艰难而小心地手脚并用趟着鸟道而下……
22年前那个“五一”节，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同事约我一起去爬剑门关。那时，我们才参加工作当老师不久，经验少，工资低，还没做出任何成绩，特别是身处这个小县城的一个小学校，觉得与曾经的宏伟理想相差太大，上课时有学生相伴，还不觉得孤单，可是一放假就觉得孤独难依。一大早，我们在家煮了几个鸡蛋，买了几个馒头就乘车去了剑门关。那是九十年代初，剑门关已经初步开发成了当地的一个旅游景点，修起了关楼，从前关门经石笋峰到梁山寺也修建了一条旅游山道，路上有几座亭子。下车后，我们没有丝毫停留便开始了登山，正是血气方刚二十郎当的我们，一路上超过了好几拨游人，一心只想着登山、出汗、劳累，以便忘了人生遇到的不如意。我带了一个海鸥牌的135相机，为了节约钱，里面只装了黑白胶卷，在石笋峰下留了影，在大、小穿洞照了相。不到中午，我们便不费力气地登上了梁上寺。站在舍身崖边，看着山下一望无际的农田，茂密的植被，108国道上蠕动的车辆，本来应该是豪气干云的两个年轻人竟然没有一点点“一览众山小”的气概。而是在舍身崖的传说中默然无声，回头望望自己的事业，虽然才像春天的柳树那样在发芽，却没有任何生机，总觉得自己空有一身本领（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却整天和一群调皮的孩子为伍，哪能施展自己远大的抱负呢，我们黯然伤神。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我们吃了带来的煮鸡蛋和馒头，本想沿原路下山，却突然有种走小路下山的冲动，于是我们找到当地农民，仔细问了下山的路后，便一头扎进荆棘丛生的小路，一路上虽说不上披荆斩棘，却也十分艰辛了，因为这路很少有人走动，而且岔路还比较多，我们费了三个多小时才走出去，走到剑门镇上。我们相互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子，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悲悯之感，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像关外的雄鹰那样展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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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寺，坐落在大剑山顶葱笼的古老柏树丛中。据《辞海》记载：“梁山亦称剑门山，高梁山。东西数百里，山岭长峻，形势险要，古为军事要冲。”又《太平寰宇记》以为梁山乃大剑山之古称，相传梁武帝在此修道，有寺庙一座，居大剑山绝顶，故名梁山寺。该寺位于海拔1180米的剑门七十二峰的桃花峰与逍遥峰之间的“舍身崖”上，寺内有“大雄宝殿”四字，乌漆鎏金，欧体正楷，系清末翰林剑州李榕书写。寺正门向着剑门关方向的山脊上，如今修有一玻璃观景平台，据说是世界第二、亚洲第一的悬空玻璃观景台，它的悬挑长度，仅次于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国家公园悬空玻璃观景廊桥。该悬空玻璃观景台是剑门蜀道旅游区创国家5A级旅游景区的重点项目。主景观平台悬空跨度25mm，平台距崖底高约150m。古树，古木石雕等景观与景观玻璃平台相呼应。由于它太高，我们一行人里有很多不敢上去，有些人即使上去了，也是战战兢兢不敢乱动，一阵劲风吹来，站在上面的人感到脚底一点点抖动，吓得赶快跑了出来。
随着时间推移，我对教师职业有了越来越多的兴趣，也有了一点点成绩，心情也变得很好了，更让我高兴的是，我结婚了。
就在结婚那年的国庆节，携着妻子，带着她的爷爷奶奶，我又一次登上了剑门关。这次我给相机装上了彩色的科达胶卷。一路上，伴着妻子清脆的笑声和爷爷奶奶满足的笑容，我们留了很多影。每次照相时，我们都让爷爷奶奶站在前面，妻子就站在他们身后。有几张是两位老人站在中间，我与妻子分别站在两边靠着他们，这是我请路上热心旅客帮忙照的。那时，我们眼中的景致一切都是美好的，可爱的，天空干净而明亮，关口外的植被绿得让人心醉，阵阵松涛声也似一首首情歌在浅唱低呤。走在上山的路上，我们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就连路旁矮丛中的一对麻雀也像是凤凰一样美丽。为了照顾年岁已大的爷爷奶奶，我们走得很慢，边走边欣赏美景。
爷爷奶奶如今都已逝去，他们的晚年很幸福，现在再次翻看当时的照片，仿佛又回到了那次剑门关之旅，那是他们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出外旅游，但他们很满足，也很骄傲。
想起这些，我的心中充满了无限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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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门关场镇，距关口五百米左右，场镇不大，呈条状形成街道，沿108国道向翠云廊方向延伸，它是“蜀北屏障、两川咽喉”的核心区域。因其地理位置重要，来往商旅、军队频繁，遭遇战乱也很多，场镇也是屡建屡废，屡废屡兴。随着现代旅游业的兴旺，剑门关场镇又被打造成了一个仿古小镇，特别是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的重建，更是斥巨资对它进行了彻底的改造，如今的剑门关镇，再也看不到几千年的沧桑，更看不到曾经的战火，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充满现代气息的自然风光旅游景点。
地震两年后九月的一天，学校组织部分人员去参观正在重建中的剑门关，此时的剑门关再也不是以前的破败样了，以前从关口经过的108国道改了道，关楼也按历史记载的原址重新做了修建。还增加了不少的人文景观，特别是金牛峡栈道和后关门栈道，更是雄伟壮阔。那天是“9·18”纪念日，正当我们站在山顶俯瞰雄关时，从远处的古镇传来了专为“国耻日”拉响的防空警报。那悠长、急促、凄厉的警报声响彻雄关内外，震撼着每位在山上的游人，人们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聆听。在警报声中，我仿佛看到了雄关的沧桑巨变。先秦时候，勤劳的巴蜀人打开了蜀地与中原的通道，从那以后，千里蜀道上的经济、文化、政治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蜀道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光芒万丈的剑门雄关上走出了中国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孕育了李白那让万人吟诵的不朽诗篇《蜀道难》，植下了世界罕见的千年翠云古柏，磨出了洁白香甜的剑门豆腐，烤出了远近闻名的剑门火腿……更让人难以忘怀的是作为兵家必争之地的剑门关用鲜血书写了无数英雄的故事，张飞的骁勇，刘备的情义，诸葛的机谋，姜维的忠勇。斗转星移、春去秋来，在如今的剑门关，再也看不到孔明手持羽扇运筹帷幄的机智，也看不到张飞那跃马长枪的英姿，登上顶峰的人们甚至也体会不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艰险。走在姜维墓旁，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想到，这里埋的就是当年那“胆大如斗”的姜伯约。逝者如斯，历史似车轮，辗过了千年的沧桑；时间如流水，冲淡了一切伤痕，如今的剑门关留给我们的是成片参天的松林和万亩肥沃的良田还有善良纯朴的人民。在这片热土上，剑门儿女自由地生活着。
在景区大门上方，矗立起了一座丰碑，那是红军攻克剑门关纪念碑，为纪念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于1935年4月2日胜利攻克剑门关而建，并建有红军攻克剑门关纪念馆。现代战争的惨烈程度不是骑马夺关的张飞时代可以比拟的，在我们老祖宗发明的火药的帮助下，敌我双方展开了殊死的搏杀，最后，红军在先烈用鲜血铺就的道路上，顽强地打败了敌人，站在了剑门关之上，这条打通了红四方面军长征的通道，为后来的胜利打下了基础。英雄长眠于此，他们的精神却在剑门这片热土上发芽、生根，鼓舞着世代的剑门儿女奋发向上。
长达几分钟的警报声结束时，人们眼中升起了一股悲壮之情，为了这如画的江山，为了这宁静的美景，无数华夏儿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为本就十分雄伟的剑门雄关浇注了缕缕忠魂。
这次剑门之游让我们看到剑门的新姿，中午下山后，我们在新建的蜀门客栈里享受了一顿美味的豆腐宴，餐厅里巨大的电视墙上正在播放关于剑门关的电视宣传片，阵阵歌声传来“千年一梦剑门关”，我们如在梦中，又似梦似真。
剑门雄关，你让我有说不尽道不完的雄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