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读杜甫的时候

读杜甫的时候 

读杜甫的时候 

王跃强

读杜甫的时候，我的诗句起风了

无数虎啸狼嚎

成吨的惊雷，成捆的闪电

疯狂袭来

企图吓倒我，掀翻灵魂的屋顶

让我无室可居

觉出唐代的寒冷，瑟瑟战栗

让我抱紧

身体中的残梁断柱

顿足呼号

但我，偏不这样！因为有杜甫的傲骨支撑我

有广厦，大片大片地

矗立，在眼前

我原本就是一只乌鸦

王跃强

遭尽咒骂，我原本就是一只乌鸦

至今，依然一身漆黑

仿佛“永不褪色的墨水瓶”

但我的心地雪白

眼睛明亮

我不希望凤凰到来

也不害怕锦簇的伤口上花香啼叫

我只坚守沉思和眺望

我很喜欢

自己的黑光芒。噢，多么地

像一砣不带阴影的铁

我包满火焰

站立在孑然一身的冷太阳下，难以

被寒风吹熄

这个夜晚黑暗很美

王跃强

她迎接我的眼睛

我迎接她的衣裳

她蒙住我的眼睛

我卸下她的衣裳

我们把眼睛和衣裳

分开存放

这个夜晚黑暗很美

我们不需要眼睛和衣裳

如果

王跃强

如果要死，我就死在风中

从南到北，从西到东

拥有喧嚣的大地和孤独的天空

我要把所有的繁华和苦难都交与一片叶子

风不止

我的生就不止

两个晚上

王跃强

一生之中，我爱过两个晚上

一个晚上是我离开母亲的子宫

月白风清，我哭了一声

另一个晚上，是我的灵魂离开肉体

电闪雷鸣，我笑了一声

两个晚上之间，是多余的白天

我扛着自己骨头

看一粒尘埃的开始和消失

面对这潭碧水

王跃强

面对这潭碧水，我渐渐柔和下来

身体中，少了锋芒

心事澄明

群山开始透亮，记忆中的晴空不是白纸

它画着一轮艳阳

鸟鸣空谷

像金色的光线经过花的耻骨

我有暗恋

此刻，不便说出

雪是昨夜下的

王跃强

雪是昨夜下的

可惜我正在梦中，一片漆黑

今天早上，山比过去老了

天比过去旧了，一条河

比落叶归根时，眼泪多了

这时候的世界都是假设

一粒雪开始疯狂扩张

天下举行着一场白茫茫的葬礼

大地托着没有文字的花圈

我举着道路两旁的挽联

我像一块没有思想的石头

站在白得有点儿倾斜的尘世

听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大鸟

一声一声，唤着秋风的遗址

为挂满纸幡的日子喊魂

我的硬，怎敌冰里哭泣的凉

我的白就是时间的白

我的祭祀就是死亡的祭祀

天空只要离开，就不会再回头

我的影子，多像一只乌鸦

刚脱掉昨夜的衣裳，又匆忙赶去

为突降的大雪做最后一次漂白

小人书

夏午

我还小。

我等不及，长大后

才去爱你。

栀子花在昨天夜里，偷偷开了两朵。

我也要趁天黑下来，大海熟睡的时候，

偷偷地，去看你一眼。

譬如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譬如斗转星移，你追我赶。

我曾爱流浪的三毛，想做他的小妈妈。

也曾暗恋西厢，仿莺歌燕舞，无事度芳春。

还曾借一柄手电筒的微光，闹翻了天宫，

赤着双脚，急急奔向人间；只为了

多看你一眼。

现在，我不小了。

我还是等不及。我怕

你老了，我还很年轻。

夏河是一条河

夏午

……你找不到的。

多好，你找不到——

它因仅仅属于我，而成为

一条无限自由、秘密的河流。

它从过去流到现在，不一定

从我流向你。

它从大地的裂缝流向云朵虚无

却不会流逝在时间里。

它反复流经我的身体，赐我

没完没了的涟漪、波纹、鱼虾鹬蚌

还有越流越遥远的河水与童年。

它允许我迂回曲折地返回，也允许我

径直离去，在城市五颜六色的

陌生人身上，嗅出自己的泥腥味儿。

多好的一条河。

多好，你找不到——

在冬天写诗

白庆国

写雪不写镰刀

写冻坏了的田埂与倔强的麦苗

写大地光了，村边上的玉米秸

整日被麻雀占领

写母亲的关节从疼到痛

我用一只灰白色的罐

无数次地扣在她的膝盖处

不写父亲

他远离了家乡，一点音信也没有

他在南方还是北方

冬天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

写诗仅是万分之一

我守着一块慢慢变灰的煤渣

刚才它还通红

烧得一壶水乱叫

父亲的味道

白庆国

父亲老了

老了的父亲是有味道的

劳动了一辈子的父亲

充满了泥土的味道

他的左膀是麦子的味道

他的右臂是玉米的味道

他的前胸是土豆的味道

他的后背是高粱的味道

他的头发是棉花的味道

父亲的鼻腔里还存有浓重的烟叶的味道

而现在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又多了一种药片的味道

深夜   

游刃

深夜，我闻到你唇边

中药的余香

我是你枕上那一点

朗照的星光，久久不愿散去

我还是一阵风，摇着你醒来

又摇着你睡去

我是距离你最近的那面镜子

镜里有花开花谢

我就是那朵枯花

忧伤于流变的时光

透过你美丽的脸庞

我还看见你曾化身的那个天使

正站在你的眼睑上

我是你床头最后一盏灯

就像一个古代的旅邸

越来越远，越来越深

此刻，你正梦见我

愿你醒来后一无所知

你是我歌唱时的调音师

蓝蓝

你是我歌唱时的调音师

高音和低音顺服于你神奇的手

当我沉默，在你双臂中

我听到你心脏里回荡的钟声

我的歌词找到了我，当你

把双手插进夜的漩涡

晕眩将我带向秘密的悸动

所有我们走过的道路都是

一场暴雨的合唱

它认出我们纠缠的双脚

并一直紧随那勇敢的奔跑

梦想的终结者。休止符的乐章

我的吻，印在你肋骨的琴键上

我在数个世纪里活着，擦拭

一支来自沙漠的金色小号

星空下

张琳

和阿多尼斯不一样

我的孤独，不是一座花园

星空下……

我的孤独，就像小小的地球

一边公转

一边自转

一边，是太阳的圆脸

一边，是月亮的

半张脸……

我的孤独，正如伊丽莎白·毕晓普所说

永远恒常如新

无论白天

还是黑夜

无穷的光芒

将它洗得干干净净

守夜人

余光中

五千年的这一头还亮着一盏灯

四十岁后还挺着一枝笔

已经，这是最后的武器

即使围我三重

困我在墨黑无光的核心

缴械，那绝不可能

历史冷落的公墓里

任一座石门都捶不答应

空得恫人，空空恫恫的回声

从这一头到时间的那一头

一盏灯，推得开几尺的浑沌？

壮年以后，挥笔的姿态

是拔剑的勇士或是拄杖的伤兵？

是我扶它走或是它扶我前进？

我输它血或是它输我血轮？

都不能回答，只知道

寒气凛凛在吹我颈毛

最后的守夜人守最后一盏灯

只为撑一幢倾斜的巨影

做梦，我没有空

更没有酣睡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