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一个西班牙人在潮州的游记
“这些城市,
没有哪一座,
哪怕是福州,
在我看来,
都比不上潮州府城的宏伟和漂亮。”
——拉斯·科尔特斯(Adriano de las Cortes)
《中国纪行(Viaje de la China)》
1629年
400年前,一艘从马尼拉前往澳门的船遭遇恶劣天气,在潮州府一处海滩搁浅,船上有97个不同国籍的人。
这艘船上有个名叫拉斯·科尔特斯的西班牙人,后来写了一本名为《中国纪行》的书,记述了他在潮州府一年时间的经历和见闻,书中还附有插画。插图的细节把握比同时期的其他西方游记更为精准。
这是历史上第一次以西方人的视角去看潮州,对研究晚明的潮州府和中国社会文化有着极高的价值。
此书已经翻译成中文,待出版。
1625年,中国明朝天启五年的1月25日,那天,27岁就从西班牙到菲律宾生活的47岁神父科尔斯特,因为被选派去和澳门当局洽商一件要事,他乘坐划桨双桅帆船“引领圣母号”,从菲律宾马尼拉港起程。
这艘船有十六至二十条桨和两支桅杆,足够容纳九十七个不同国籍的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印度人、日本人等等。
如果是在正常条件下,航程不会超过五天,但这次气候条件却不利于航行。不得不绕道航行,22天后的2月16日,黎明破晓前两小时,船撞到了中国广东省潮州府(Chauchufu)的海岸边。
官老爷及其仪仗队
于是,科尔斯特就被囚禁在潮州府里,直到澳门方面争取到他获释为止,这已是他海上遇险一年后的事了。
回到马尼拉之后,他马上开始编写游记《中国纪行》,并且雇了一位画师给他的文字说明配图,最终完成手稿共348页,分成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科尔斯特描述自己的旅途、海难及和其他人一起在潮州(Chauceo)遭受的囚禁,以及他所看见的中国的情况。
第二部分,以图画及示意图来说明第一部份中他谈到过的最值得注意的事物,标明第一部份的章次,并对每幅图画附上一些新的内容与说明。
三年之后的1629年5月6日,科尔斯特在马尼拉逝世,享年51岁。
犯不同罪行的囚徒
《中国纪行》最初几章是叙述该船海上遇险及随后被中国人擒获的经过。
(行文有限,以下摘录一些他在潮州府有趣的见闻)
一开始科尔斯特对中国人的感受和对中国的印象都是负面的。
在被俘虏的这段期间,这些外国人引起了当地人很大的好奇心,人们不断地进出他们被囚的那幢房子,有些潮州人甚至趁机摸摸他们的头发和手脚。
科尔斯特有点带讽刺地评论说:“黑人们在中国人当中简直引起了轰动,他们老是觉得奇怪,这些人为什么怎样洗都没法变白。”镇上的男男女女和儿童、官老爷们和士绅,对俘虏们的体貌、吃东西的方式、喝冷水和漱口的习惯,都感到惊奇。
笞刑
“在潮阳县,俘虏们又被重新审问了一遍”,科尔斯特仔细观察了中国官员的排场:鸣锣开道、繁文缛节、昇旗、奏乐、撑阳伞、五光十色,使他感到惊叹不已,以至于书的第二部份,给官员及其随从仪仗队的插图有四幅之多。
直到他来到潮阳县城,县城美丽的风景成了他对中国印象改观的一个分水岭:“城墙之中有一座很高的、美轮美奂的高塔,是马尼拉的任何一座塔都无法与之媲美的”。(这里说的塔可能是潮阳的文光塔)
尤其是官老爷们用好吃的食物“招待”他们一事,使他写出了这样一段话:“在这一天,在过堂中,我们开始消除死亡在即的恐惧感,产生某种生还的希望,因为这些官员们开始对我们表示出宽厚的态度,而我们也开始喜欢起中国的城市了。”
如果说潮阳县城对于科尔斯特观念的转变起了重要的作用,那么,后来他来到潮州府城,眼前看到一切直接让他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
因为在潮阳县城,科尔斯特是拿菲律宾来做比较,到了潮州府城后,他就直接拿西班牙进行对比了。
他写道:“在潮州府城附近,有一些极其漂亮的砖石高塔,其建筑艺术与美丽,可以同萨拉戈萨的新塔以及巴伦西亚的米卡列特塔相比。”
对于湘子桥他如此评述:
“石块是如此宏伟,如此坚实,纹理如此美丽,使我们大为惊异,从巴塞罗纳到塞维利亚,从墨西哥到菲律宾,我都没有见过这样巧夺天工的石建筑或是石雕工艺。”
对于牌坊街,他如此描述道:
“印度群岛也好,整个西班牙也好,任何一条街道在这点上都比不上它的美丽光辉,大街上的二十六个牌坊,以及那些大块的、极为美丽的石块,街上巧夺天工的柱子,这一切都采用了令人惊叹的建筑设计样式。
总而言之,这些建筑物全都让我感受到在任何别的街道从未有过的美感,在全欧洲任何地方我也从未看到过任何一件这样的东西,拿到西班牙的任何一座城市去,都会给它增色不少。”
科尔特斯专门以一章的篇幅介绍以潮州为代表的中国建筑物,他将这些建筑物分为官邸或富宅、佛塔、中产阶级中国人的住宅和“穷人”的住宅。他的描写十分详尽,他甚至在插图中加了一些平面图,在平面图上可以看清所绘建筑物的布局。
后来,潮州府的官员找到了一个曾在澳门居住并能操葡语的中国人给他们当翻译。
科尔特斯记述说在潮州府城有机会认识到一些僧人,甚至和他们一起用餐。
后来,他们去了一个叫“Panchiuso”的地方,在这里,有件使这位西班牙人产生好奇心的事——他所住的地区老虎繁殖之多及其危险性。老虎对俘虏们的内心产生了很大的恐惧:单单在他们停留期间,就有九个中国人死于虎爪之下。
在“Panchiuso”,俘虏们受到的监视不严,他们就利用自己较大的活动自由来观察中国的教育。
科尔特斯对潮州学校之多感到惊讶,他写道:“学校多到没有哪个居民点或街道没有某所学校。”
他很快就推论出,由于这个原因,“学生数目很多,教师没有一个不是在学校里负责十二到十五个学生的,教师是一整天都同学生在一起,监督学生的”。
正如在饭食的问题上一样,这件事实也使他进一步描述了科举制,并且举出了一个同西班牙完全不同的情况来论及不同的社会阶级的知识:“一个中国男孩子,哪怕是个极其贫寒、极其粗野的下等人,差不多全都起码要学认字写字,任何一个有地位的大人物,差不多全都会认字写字。”
科尔特斯写到当时的饮食:“人们养有大量的猪、公鸡、母鸡、鸭、鹅、斑鸠、鹌鹑,他们的土地尽管极为肥沃,但是整个中国的肥土沃壤也是远远不够他们吃的。”
他说当时的潮州人,主要吃的是鱼而不是肉类,还详细介绍养鱼的方法和鱼塘的管理方法。另外两章介绍当时生产的水果、蔬菜和五谷杂粮。
他提及当时人们的衣着:“在中国,帽子的种类十分繁多,其作用是区别不同的职业与地位。”
他们来到个叫“Amptao(庵埠?)”的镇,他说这是“潮州府王国的生丝与货物的集散地”,这个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往来如梭的舟楫,使他们感到兴奋。
在前往这个镇的路上,科尔特斯写道他第一次看见猎麝人和一头麝的皮。麝香使他大感兴趣,于是他详细地加以描写,并用了好几张插图来说明猎麝的方法。
11个月之后的1626年1月15日,在各方协调之下,60名士兵押着10多个不同国家的俘虏们踏上了他们回到澳门的旅途。从潮州府到广州,共花了23天。
办完手续之后,他们乘船于1626年2月21日到达澳门。5月20日,科尔特斯最终踏上了菲律宾的土地。
注:科尔特斯将中国的名字加以西班牙化。许多名字以-so (例如Panchiuso,Chingaiso),这个结尾也许是“县”(hsien)的意思。也许这些地方是驻兵地点,指的是“所”,其指挥官的官名亦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