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文盲
就好了 Uni-Note Vol.218
我们部门以前的微信群叫“文盲群”,群里都是做文化新闻(多年)的记者编辑。
部门如群名,有一套文盲企业文化。
写稿语言杜绝文白夹杂,也禁止硬套网络流行语,写到的外语和专业术语,无论知名与否都要加注解。
好选题的标准,是拿到饭局侃大山亲戚朋友也爱听的那种。
来面试“文盲群”的,如果亮出自己写的诗集,多半会被刷掉。
对同事们和我来说,做“文盲”是很辛苦的。
我们文盲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就是读过太多劳什子的书。
稿子写着写着,就拽起文言、吊起书袋、用上了叠床架屋的定状补语从句。
选题找着找着,就瞄上了小众优越感满满的冷僻作品和人物。
“老师”做着做着,就背上了博学多才的偶像包袱,说“不知道”如同社会性自杀。
有读者会说,如果你们一定要坚持这种企业文化,那招一批真文盲不就好了。
这个方案很难实现。我们的招聘分为校园招聘和社会招聘,前者招的是应届毕业生,这帮孩子十几二十年里一直在扫盲;
后者招的是媒体老炮儿,基本是从其他媒体转会的,别家也不储备文盲人才。
又有读者会说,那你们何必折磨自己,不做“文盲”不行吗?
不行。放弃对“文盲”的追求,就是我们这份工作上的懈怠和堕落。
做文化新闻,日常打交道的是作家、导演、编剧、建筑师、艺术家、学者,记者编辑必须拥有与他们对话的文化基础(知识结构、阅读量、价值观、思辨力)。
但我们的文化新闻产品,最终不是给这些采访对象自娱自乐的,而是给尽可能多的大众看的。大众的交流,本质上都是文盲式的交流。因为每个人受教育程度和熟悉的领域千差万别,任何小圈层的切口/黑话/暗号,对于圈外人都是交流障碍。
媒体的价值,就是拆除/消化/翻译这些“障碍物”,
用大白话讲故事、谈思考、说观点,让大众在阅读中各自收获价值。
我的研究生导师是77级大学生,恢复高考之前,他社区图书馆办读书活动,当时能读的主要是马列著作,他就给邻里街坊的老阿姨讲马列,讲的不是马克思和燕妮的爱情故事,而是《反杜林论》这样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著作,他的成就感是这些活跃在菜市场的老阿姨能座无虚席,听得饶有兴致。
后来他成为大学老师,开了几十年的文学史课程,听课的教室总是挤满了中文系学生以外的旁听者——他们此时也是“文盲”,吸引他们的,是一位善于做“文盲”的学者。
导师每年暑假坚持啃《浮士德博士》这样晦涩难读的文学大部头,他认为重要的不是全部读懂,而是锻炼自己的脑力。他每年也坚持去公共图书馆甚至消防队开讲座,给真正的大众讲文学,观众席依然爆满。
问我平生志向,做个杰出文盲。
今天的封面和配图,是英国著名“文盲”罗温·艾金森主演的电影《憨豆的黄金周》(2007)剧照。
獭祭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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