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天下岂无贼，那年我在硬座车厢里看见的光怪陆离
电影《天下无贼》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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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贼？但往事并不如烟，那年我在硬座车厢里看见的光怪陆离，纠结了内心多少年！
1988年12月下旬的一天，我与单位一位姓李的高工（时年59岁，即将退休）从广西南宁出差回重庆。临近过年了，回家的人多，火车硬坐车厢里，满是昏昏欲睡的旅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大约晚上九点，列车驶过黔东南贵定站后不久，我忽然听见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声，我和周围被惊醒的旅客看见车厢尾部，一个小伙子起身捂着脸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坐他旁边的一位穿武警制服的年轻人轻蔑地对大家说道:“扒手！以为我睡着了，可恶！”。然后下意识地捂了捂他的上衣口袋。
正当乘客中有人说自己的钱被扒了，大家都议论纷纷时，从车厢那头窜进十几个满脸戾气的年轻人，领头的是一个20来岁的漂亮姑娘，他们围住刚才打人的武警战士开始来要“说法”了，我和李老师都暗地为那位战士担心，不知他孤身一人如何应对，因对方人多势众，气焰嚣张。一看便知，这伙人是当时混迹于列车上的“车匪”和扒窃团伙，领头的女子看上去是“贼头”，而且有几个人还亮出了手里的弹簧刀，刚才被煽了一耳光的贼娃对那女子忿忿说道:“六妹，就是这个当兵的小子！我要打转来！”
那年轻女贼头身高165米左右，上穿紧身黑西装配翻领白衬衫，身材妖娆，皮肤很白面如满月，还有一双眼角上翘的丹凤眼，操贵州口音。我至今记得，模样不逊多年后冯小刚拍的警匪片《天下无贼》中的那两个女贼（影片由刘若英、李冰冰、刘德华、葛优、张涵予、范伟、冯远征等一干明星主演，但诠释的故事结局与我那天亲历的迥然不同）
只听她站在过道上，对武警战士用老练和傲骄的口气说:“崽儿！你打了我们的人，你说啷个办？”。
“他想偷我的钱，我为啥不可以打他？活该！”。那武警战士也不过二十来岁，估计是年底回家探亲，不想遭惹这伙扒窃团伙了。他脸型瘦削但眉眼间有股英气，当即毫不示弱地回应。
“当兵的！少跟我讲大道理！现在贪官横行，到处是国营企业破产倒闭，民不聊生，你知道吗？……我们只求财不害命，你看啷个说？”。那女娃凤眼圆睁，加重了语气。
“你们自甘堕落，不该怪社会！”。小战士虽被一帮歹人胁迫，脸上却毫无惧色。我们座在距他们相隔第四排左右，目睹此景，心里悠然想起我大姐的孩子来，他刚十六岁，今冬才入伍在川西地区的雅安当武警，心想倘若他回家路遇这样险境当如何应对，心里不觉翻江倒海，血脉上冲。我很怕这伙歹徒对武警还以耳光或围殴他，我怕受不了，控制不住自己要冲上去。
“六妹，别跟他废话，打他！”。那个被打的扒手又开始了狂哮，一边抬手向武警的头上挥去，小战士没动，也动不了，因为旁边还有两把弹簧刀对着他……但女贼出手拦住了同伙:“滚一边去，没出息的东西！”。说完还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只听她又对武警战土说:“当兵的！再问你一声啷个办？我的兄弟不能让你白打，要不今后我咋在这带混？”。那小战士望着面前的刀尖仍不为之所动，也许他在等待和权衡着什么。
这时，车厢里有人看不下去了，我望见第二排有个不乏正义感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看模样也是出差人员，他大声对扒窃团伙说:“请你们不要为难武警解放军战士！”。
即刻，有两个歹徒冲到他面前大声威胁他道:“你他妈坐下！别找不自在！”。气势很凶，那个人也只好坐下不出声了。
沉默了一会，我见那女贼点燃一支白色的绿摩尔香烟，吸了一口后又对武警战士说:“崽儿，道理跟你也说清楚了，你看今天是挨打还是罚款，随你挑选，反正我的兄弟不能让你白打！”。我见那武警战士虽不出声却也无奈，最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歹徒搜身……
我当时也不过20多岁，正值血气方刚，眼见武警战士被这样欺凌，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觉浑身血脉贲张，很想上去为他解围，哪怕象刚才那位旅客说上一句公道话也良心安稳。可正要站起来，却被老李一只手死死按在了座位上，他一边按住我的大腿一边轻声呵斥我道:“想干啥？老实给我坐倒！你练过少林功夫啊？你上去能打赢几个？能挨上几刀？你没看这伙人有多凶？老实给老子待着，等乘警来解决！”。
老李是名牌老大学生，过去还曾上过抗美援朝战场，出生在四川凉山冕宁县，有一半的彝族血统，长得骨骼清奇，身材高大，个人成就也很高，是我的专业导师，我同时是他的助理，平时我们私交也很好。他是个刚直不阿有血性和骨气的知识分子，从不媚俗，性格耿直坚定，充满正能量，至今于我少见。记得我刚到所里工作不久，他带我去成都出差，第二天在鸿森路三桂前街，遇到一个小青年骑自行车撞翻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孃后兀自骑车逃跑，老李大步追上去将他从自行车上一把拽下来，一边痛骂道:“小杂种！撞了人还想跑！你还是人吗？妈老汉没把你教育好！”。说完还搧了那小伙子一巴掌，最后交赶过来的执勤民警处理了。
第二次是在上海。参加工作第二年，老李与我们一行人在沪上参加一个部属研讨会后从外滩乘公交车去十六铺码头玩，途中同行的那个女工程师突然惊叫道:“遭了！李老师，我的钱包被偷了！火车票也在里面，全部洗白了，怎么办哦？！”。老李听后立即请求驾驶员不要停车，直接去附近的派出所，并招呼我和另一个年轻同事一起站在车门边守候……可那司机不知是没听懂他的川普还是别的原因，一分多钟后还是到站停车了，车门打开后，两个一高一矮，穿“金兔”羊毛开衫的时髦青年惊慌失措地推开我们跳下了车门，我们随老李一起冲了下去，合力将其中一个跑得稍慢的扒手按到了地上……
这就是老李！既不服老也不怕事，一身正气，嫉恶如仇、他秉直刚毅的个性甚至连我们单位那个有一颗“玲珑心”的所领导都对他敬畏有加。
1986年，作者与单位同事在上海外滩留影，后排左一为作者，左二是李老师（已于2008年在成都去世，以此缅怀）
可今天他却一直沉默和出奇地冷静，还不许我站出来，让我费解纳闷。
然而，在扒窃团伙围攻和胁迫武警战士约20分钟的时间里，期待中的乘警或列车工作人员始终未出现，也不知何故。几分钟后，火车在一阵咣当声中停靠在了贵阳火车站，扒手们要下车开溜了，我最后还听那女娃对武警战士说:“崽儿，今天没打你，只给你一个教训，下次懂事点！”。然后贼众簇拥着她下车扬长而去……
记得停靠8分钟后，列车重新启动了，才有列车员和穿制服的乘警从其他车厢先后走过来，大声嘱咐旅客前方是遵义市，桐梓县和娄山关也快到了，上下的人多：“穷山恶水出刁民”！提醒大家注意安全，留心钱包和贵重物品，并声称另外的车厢里也有不少旅客称自已钱包或行李被盗，他们想管也管不过来……
我抬眼望了望那位武警小战士，他被强行搜身，抢去身上的钱后，几乎一路紧闭双眼不作声，也不知道他在想甚么，心里肯定很难受。此后，车到遵义站了，我见他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包准备下车，当他拎着行李走向出口时，突然转身面向车厢内的乘客说了句令我终生难忘的话:“今天，要是我们班长也和我乘同一趟车，哪怕有一个人联手，我一定让那群贼娃子全都躺下！”。言毕，我看见有泪光在他的双眼中闪烁。之后他留下一个孤单和酸楚的背影，消失在贵州高原的黑夜里……
娄山关，列车穿越贵州高原的黑夜，沿途上下的旅客很多。（作者摄影提供）
“唉，小牧！你说那么好看的女娃子咋要干那个呢？”。车过娄山关时，老李忽然开口问我，见我不理他，老头又自言自语说:“唉，啥世道啊？乱成这样子，连武警战士都躲不过去！”
我仍懒得搭理他，最后又听他说:“不过，武警战士那记耳光还是打安逸惨了！”。说完他闭目养神了，直到重庆终点站不见再说话。
我后来将这个亲历故事讲给佳哥听，他直截了当地说:“肯定有勾结……你当时要强出头，肯定要遭打惨，老李懂江湖知进退，有头脑，是高人！”
对此，我深信不疑。
~the end~
作者简介：
袁牧，六零后，祖籍川北，曾用笔名雪麟、老牧，工业设计师兼自由撰稿人。喜欢旅游和美食，最爱东北乱炖和川渝麻辣烫，坐标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