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刘春生丨多 多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刘春生,1948年生于山西省浮山县响水河镇,18岁来到侯马市参加工作,现为退休职工。爱好文学,笔耕不辍。

多 多

刘春生

1

蓦地,圪梁上出现一辆黑色小汽车,转弯上坡下坡,时隐时现,平稳地行驶着,穿过野狼沟,黑石崖,高梁滩,青石桥,到了吕塞沟村口的大碾盘前,“嗞——”地一声停住了,车后一股尘土忽地飘向车头。

车门打开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缓缓步出,哇,只见这老太太衣着得体,端庄大方,虽然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满面红光,一看年轻时就是个美人儿。

眼前的这一幕,把正在碾盘跟前纳鞋底的,抱孙子的婆姨们看呆了。

“坡里二婶子,做活呢。”老太太主动和一个老婆子打招呼。

“你是?”二婶子茫然了。

“咋,不认得了?俺是多多啊!”

“哎呀,是多多呀,俺还当是哪个官太太来俺村了呢!”二婶子一拍大腿,快速地把手里的麻线缠绕在鞋底子上,往胳肢窝一夹,上前拉住多多的手:“这么多年不见,多多变成了个阔太太,啧啧啧,打死俺也不敢认呀!”

“多多,咋不把你那口子让大家认识认识?”说着,二婶子回头向婆姨们挤眼睛。

“阿泰,让大家看看你。”多多敲敲车窗。

只见一个花白头发,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先生从车里出来,两手抱拳向大家连连拱手示意。

“好眉眼,长得多周正!”

“和多多真般配,天生的一对!”众人连连称赞。

“有空再到二婶家坐啊,我们先回去了。”二人返回车内,小车缓缓驶进村子。

多多是个苦命人,姊妹五个,她排老末,大哥英年早逝,被无情的洪水夺去性命;大姐嫁人了,二哥老实木讷,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只会上山放羊;二姐智障,不知羞丑,成天光着腿往外跑,乱拉乱尿。只有多多天生聪慧,长得又好看,白净细腻的瓜子脸,朴素的农家粗布衣服,梳着一根乌黑的长辫子,虽然过得苦,但她总是快乐的,走路两脚交替蹦达着,嘴里不时飞出“南泥湾”的小曲来。

本来家里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多多出生后,爹娘觉得她是多余的,所以给她起名叫“多多”。但是后来全家人都离不了多多,多多不仅好看,还特别能干,全家人的缝缝补补,以至鞋袜穿戴几乎多多全包了,难怪有风湿腰腿痛病的多多妈常对人说:“俺们家要没有多多帮衬支撑着,俺早熬煎死哩。”

多多爹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小时候上过几天私塾,认识几个字,常好“之乎者也”地充当文化人。他蓄着乱麻似的头发,经常穿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袍,手里总是捧着个不知有没有酒的铜酒壶,不时抿上一口,嘴巴砸吧地像吃了蜜糖。他还是个烟鬼,一杆长杆烟锅子常年脖子上挂着。冬日暖阳下,他经常靠坐在院门口的大石头上,闭目养神,那乱蓬蓬的长发,缺乏劳动煅练的纤瘦腰肢,从背后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女人呢。每当他歪靠在那里似睡似醒,村里的娃娃们便围观起哄,大人们则瞥去鄙夷的眼神:“那怂懒得抽筋哩,装啥洋球蒜。”

常言道: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多多爹干庄稼活不行,却有修磨盘的手艺,那个年代,都是用石碾盘磨面,磨盘用的时间久了会磨损,需要有人修,是个技术活。多多爹年轻时曾学过这个手艺。当年学徒时,结交过一个姓黄的师兄弟,俩人拜过把子。现在老黄见他日子过得恓惶,念旧情,常背着粮食接济他家。

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日子,同时也是乡里人青黄不接,日子最难熬的季节,多多家更是熬煎得不行。还好,老黄又来送粮食了,全家人千恩万谢。吃罢饭,多多爹送老黄回去,俩人边走边唠,走出去很远。

走过一片桃树林,老黄突然停下脚步,带着恳求的神情对多多爹说:“老哥,俺有事求你。”

“有事你尽管说,求啥哩。”

“俺家二狗看上多多了,俺也觉得多多这娃不错,老哥你看……”

“这个……”多多爹猝不及防,一时难以回答。

“俺知道二狗配不上多多,可,这娃闹下心病了,成天念叨。”

“这事俺得和你嫂子商量一下再说。”

“那好,俺等你信儿。”

多多爹确实不愿意,为啥?因为老黄这个儿子实在是太丑了,八字眉,斜巴眼,更要命的是脸还被驴踢过,留有一个巴掌大的紫色印记,那真是丑到一定的境界了。而自家多多是十里八乡公认的俊女子,这也太不般配了。

回家一说,全家人一百个不同意。多多更是态度坚决:“打死俺也不嫁!”

多多爹抽一口烟袋锅,叹口气说:“这么多年,老黄帮咱家不少,光吃人家粮食,恐怕也有三四百斤了吧,不愿意,这情份咋还呀。”

“俺说老黄咋对咱家这么好,敢情打的是这主意啊!”多多娘把鞋底子往炕头一扔。

“情份就非得拿俺人去顶呀!”多多又急又气,眼泪都出来了。

静了片刻,多多娘说道:“他爹,要不这,咱赶快给多多找个婆家,谁能还起这几百斤粮就行,咱把粮还了他,就不欠他情份了。”最后,全家同意了这个主意。

带上礼物,找邻村说媒最有名气的媒婆,四下去找,最后毫无收获。想娶多多的后生倒是不少,但她家提的条件太苛刻了,在那生活困难的时期,谁家有几百斤粮食啊?

这边找不下合适的,那边老黄三番五次地催,多多一家愁得没法子。

“多多呀,作为女人嫁谁也是嫁,要不……你就答应了吧。”多多爹一脸为难地说。

多多低着头,手抻衣襟,一言不发,眼泪默默地流淌下来。

“那就跟人家说了啊!”

“哇——”多多哭成了泪人。

2

多多结婚的那天,一大早天气阴沉得如同黄昏,不久便飘起了雪花。

院里,坡道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喜乐班子亮起“家伙”,卖力的表演。唢呐手脸红脖子粗地使劲吹着,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俩苹果;拉胡琴的脸贴着弦杆点头如捣蒜,琴弓活塞运动壮,吱咕吱咕地飞快地拉着;敲板鼓的瞪着牛眼,板锤上下翻飞,声音如同炒豆声。

新女婿二狗斜披红绸,胸前一朵大红花,由于兴奋,紫红色疤痕放着油亮的光,条条皱纹向耳根撕扯着,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村里人议论纷纷,都感叹多多找的女婿太丑了。

“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了”有人小声说。

窑洞里,多多爹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埋头抽着闷烟。多多娘和多多盘腿坐在炕上,拉着手,不住地掉眼泪。大娘大婶们在一旁不住地劝着:

“多多她娘,你别哭了,你老哭,咋叫女子出门哩”

“多多也不敢哭了,脸上的扑粉都补几回了,再哭可就成花脸了。”

“上——马——了!”院里管事的吆喝着。二狗进了窑洞,腰一弯,两臂一伸,老鹰抓小鸡般抱多多下炕。

“娘!——”

“多多——!”

哭声,唏嘘声,叹气声一片。

雪下得更大了,犹如撕绵扯絮,迎亲的队伍顷刻淹没在雪幕中。

婚后多多才知道,婆家光景并不好。公公老黄身体不好,婆婆更是心脏病长发,终年药不离口。还有,结婚前老黄常给她家送的粮食,大半是借下的,外头不时有人到家逼债。得知真相的多多欲哭无泪……

二狗也不是个像样的庄稼人,跟她娘家爹差不多,好吃懒做,还好喝酒,喝多了就撒酒疯。多多一次次在夜深人静时默默流泪,她恨这场婚姻,也恨自己爹娘,更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持。

年复一年过去,多多先后生育一女一男,她心里就是有一万个不愿意,又能怎样?事已至此,只能凑合着过。

为了生存,为了一双儿女,多多常年下地干活,喂猪养兔。青黄不接时,上树钩槐花,捋榆钱;下地剜野菜,薅苜蓿……其中辛苦,自不必说。

3

春风送暖万里新,改革开放了,全国人民熬出头了,多多一家的日子也渐渐好起来了,一双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幸运的是,俩娃都遗传了母亲的基因,儿子俊气,女儿漂亮。俩孩子很懂事,外出打工挣钱,加上多多持家有方,用积蓄多年的钱箍起了五孔砖窑。接下来儿子和女儿的婚事也先后办了,不久又添了孙子和外孙,日子过得还算平淡、顺当。

儿女成家后,多多心里反而感到莫名的寂寞。焦躁不安的心情像无名火燃烧在胸,忽而又像绊在枯井里的小鹿,绝望、窒息,想大叫,想呐喊。漫长的黑夜里多多常失眠,望着窗外的一弯明月久久犯傻。她看着满足欲望打着呼噜入梦的男人,越看越气,气得多多想狠狠地蹬上他一脚。清冷的泪水打湿了枕巾。

这一天,天高气爽,日头洒着暖暖的光,恰逢当地三、六、九逢集,一大早,多多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就去赶集了。

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还有那喧嚷嘈杂的商铺,多多兴致也高了,烦闷的心情好了许多。

路过一个早点摊,虽然不太饿,多多还是打算喝碗油茶。

路边条桌坐下,对面坐着一个男人正在喝油荼,这个人与多多年纪相仿,只见他戴着眼镜,面目白净和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白衬衫下摆装进黑色的裤腰里,脚穿一双旅游鞋,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

“哪里来的城里人,跑到俺们山窝子来了?”多多一边喝油茶,一边偷偷打量着。这男人跟二狗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多多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没承想那个男人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多多一下子脸红了,赶紧低头喝油茶,心里“怦怦”跳,像小鹿乱撞。

“大姐,我向你打听个事。”男人主动开腔了,听口音,是个南方人。

“啥事?”多多抬起头。

“请问你们这里哪村旧社会时财主多?”

多多一下子就猜到对方是干啥的了,这不就是收古董的吗?这种人多多见过,他们从城里跑到乡下,专收旧社会留下来的古旧家俱,碗碟盆罐啥的,尤其喜欢财主家的东西,农村人不懂,给点钱就卖了,然后他们带回城里高价转手……原来他是干这个的啊。

“从这镇子往东十二里有个杜家村,那村过去财主多,好东西可能多些,你可到那里去转转。”

“哎呀,大姐真是冰雪聪明,会识人。”男人笑了。

多多也笑了,这个男人不仅帅,还会说话,这让她感到很舒服。

二人边吃边聊,多多得知,男人叫阿泰,浙江人,妻子去世多年,他独自来北方做古董生意,有一个儿子在老家,已成家立业。

“多多,多多你回吗?”一个面目苍老,脸上的有一大片紫红色疤痕的男人推着个破旧的自行车走过来,从肩上拽下条油腻发黄的毛巾擦着汗。

“你头里先走,俺一会回。”

那人不情愿地,狐疑地看了看多多对面的陌生人,抬腿骑上了“格里嘎巴”带响的自行车走了。

“那是谁?”阿泰问。

“俺那口子。”多多答道。

“什么?”阿泰惊得眼镜差点掉桌子上。

多多没说话,她知道阿泰为什么惊讶,二狗太丑了,任何人初次知道他俩是两口子时,都会感到惊讶。多多神情变得忧郁起来,低头喝油茶。

气氛稍有些尴尬,两人不再说什么话,但多多能感受到阿泰看自己的眼神里有一些东西,热烈,渴望。

阿泰把两个人的早点钱都结了。临分手时,阿泰问她住在哪里,多多犹豫了下,还是说了。

4

夜幕降临,大地一片黑暗,只有满天繁星对应着人间万家灯火。乡村没什么夜生活,人们吃罢晚饭,有些人看看电视,有些人由于劳累,早早上炕睡觉去了。

多多今天心情复杂,心绪不安,坐在电视前,眼睛对着电视,心早跑到外头了,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阿泰的身影。

“电视关了,睡觉。”二狗说道。

“睡觉!睡觉!你成天就知道睡觉。你睡吧,俺不睡。”多多不耐烦地说。

“咋啦?不看电视能死了人呀!”二狗过来伸手把电视关了。

“俺今天偏要看!”多多又打开了。

二狗今天也窝着一肚子火。今天在集上,多多和陌生男人说话,他早就有了醋意,火气压了半天了,此时见多多这样的态度,火“腾”地窜了上来,抬手就给了多多一巴掌。

多多捂着火辣辣的脸,抬头怒目看着二狗:“你干甚哩!”

“操你先人哩,俺还不知道你个浪母狗呀,早就不安好心了。你今天在集上与小白脸私通的事,当老子没看见呀,你个走窝子,浪母狗!”二狗咧着大嘴咆哮着。

“你血口喷人!”多多忍着眼泪怒吼道。

二狗的拳头又挥过来,二人撕巴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多多就回娘家去了。

回头再说阿泰。

阿泰晚上在镇上旅馆住下,躺在床上失眠了。他爱人多年前因病去世后,一直没再找,一来没有合适的,二来心里念着亡妻,也没有再找的意愿,婉拒了不少提媒者。今天在集上遇到多多,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心动感觉,但是对方有家庭……唉!

一想到多多的老公,阿泰不禁又唏嘘起来,这俩人实在是太不般配了,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阿泰为多多感到婉惜,又对二狗感到嫉妒。

第二天,本来打算去多多为他指引的杜家村,但鬼使神差地,阿泰向吕塞沟走去,昨天多多告诉他,她住在那村子。

问了几家人,收获甚微,这村子太穷,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物件。阿泰不死心,继续打问。支撑他的动力可能不仅仅是古董,还有多多。可是,见到多多又能怎么样呢?不知道,但他就是想见到她的身影。

阿泰来到一个小院前,大门敞开着,这是一个整洁的院落,五孔砖窑一字排开,窑门前挂着金灿灿的玉米,窗台上有同样金黄的老南瓜,院子里的几只母鸡正在啄食。

“有人吗?”阿泰高声打着招呼。

中间那孔窑洞的门帘掀开了,出来一个丑陋的男人,没错,正是二狗。

看到对方,两个男人都楞住了。

“操你先人哩,还跑家里勾引俺婆姨来了,看俺不打断你的腿!”短短发楞过后,二狗突然咆哮起来。

“不是,大哥,我是来……”阿泰也慌了,一边后退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

二狗抄起一根木棍向阿泰冲过来,阿泰夺门而出,向村道跑去。

二人追赶着,吵嚷着,引得鸡飞狗跳……一路跑到村口的大碾盘跟前。

碾盘跟前几个做针线活的婆姨们都傻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上前拦住了二人:“你们这是干甚哩!”

“这孙子……勾引……勾引俺婆姨!”大腹便便的二狗上气不接下气,剧烈运动加上情绪激动,满脸涨得通红,紫红色的疤痕颜色更深了。

“我没有……大哥你误会了!”阿泰也喘着粗气解释。

“二狗,这事可不敢胡说啊。”

“就是啊,你有啥证据?”众人议论纷纷。

“昨天俺就在集上看见他和多多喝油茶哩!”二狗指着阿泰叫喊。

“这也不能说是勾引啊!”

“不就是喝油茶嘛,喝的人多了。”婆姨们笑了。

“大哥,你听我解释。”阿泰向大家抱拳拱手说道:“我是收旧物件的,来你们这里没几天,昨天在集上喝油茶,碰巧嫂子也在喝,随便聊了几句,问问你们这里的情况,千万别误会。”

“这样啊,二狗你多心了。”

“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众人安抚着二人,总算是把这场冲突化解了。

阿泰带着沮丧的心情回到镇上的旅馆,一下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乱得如一团麻。“也许我就不该来这里。”他苦笑了一下。

想到这里,阿泰起身,开始收拾行李。

突然有人敲门,阿泰以为是服务员送水,打开门,却看到多多站在眼前!

“啊,你怎么来了?”

只见多多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有淤青。她没回答,径直走进房间,扑到床上哭了起来。

原来,多多听人说二狗和一个南方人在村里干仗,急匆匆赶回来。一进门,二狗就对她大骂,极尽羞辱,俩人又争吵继而撕扯起来。

二狗跟疯了一样,不但对多多大打出手,还把家里砸了个稀烂。

“二狗,俺看你是不想过了!不想过就离婚!”

“不过了!去找那个小白脸去吧!你个浪母狗!”

多多转身出门,哭着向镇上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她这么多年的委屈,痛苦,一齐涌上心头,化作泪水,肆意流淌……她要去找阿泰,从那天见面阿泰看她的神情,她能看出来,阿泰是喜欢自己的。

快天黑时,她来到镇上,镇上仅有的几家旅馆她挨家询问,终于找到了阿泰的住处。

“你愿意带俺走吗?”多多一双泪眼望向阿泰。

“可是,你有家庭啊……”

“俺可以离婚!”多多坚定地说道。

“可是,那不正授人以柄了吗?你家那个说我勾引你……”

“勾引就勾引!天塌下来俺也不怕了!”

“我愿意!”两人拥抱在一起……

5

第二天,多多回到家里,只见屋里院里站着好多乡亲,二狗耷拉着脑袋坐在炕沿上,像泄了气的皮球。女儿凤凤也来了,正在收拾地上的一片狼籍。

大家看到多多,大家纷纷上前说合:

“回来就好,别闹了,好好过日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乡亲们,听俺说。”多多说,“俺决定了,跟二狗离婚。”

“啥?离婚?”

“都啥岁数了,离啥婚呢,谁家两口子不绊嘴?”

“你都是当奶奶的人了。”……

众人七嘴八舌。

“妈,你就不顾俺们的感受吗?”凤凤也把手停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

“孩他娘,俺错了,俺再也不打你了,咱好好过行么。”二狗也没有了当初的劲头,哭丧着脸向多多赔罪。

“乡亲们,大娘,大婶们,谢谢你们关心俺家的事,俺在这给大家鞠躬了。”说着多多深深地弯下了腰。

“俺到这个家将近三十年了,当初咋来的这个家,想必大家都清楚,俺本来就不同意,但为了俺爹俺娘,俺委屈多少年,为了俺俩儿女,俺又委屈多少年。现在二狗让俺伤透了心,现在俺把俩孩子也养大成家了,二老也养老送终了,俺对得起这个家了,现在这后半生,俺要做一回主,过俺想过的日子,希望大爷大娘大婶们理解俺吧。”多多说着,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气氛愈发沉重,人群中伴有嘘叹声。

“唉唉,我来说两句。”村干部振生站了出来:“本来这事都是劝合不劝散,但多多说的也在理,不行你们就上法院,看法院咋判吧。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多多主意已定,二狗不同意,她就上了法院。法院经过几次调解,无效,最终准予离婚,不久,多多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人们都传说多多跟一个南方人走了。

一个当了奶奶的女人离了婚,这在当地算是一个轰动事件,一时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有人同情二狗,说他婆姨被南方人勾引走了,当初他用棒子打那个人真的不冤;有人理解多多,说俩人本来就不般配,她当初嫁给二狗就是被逼的……

6

多多一走就是几十年,这件事渐渐地也被人们遗忘了,只是偶尔喝醉的二狗躺在路边哼哼,才会有上年纪的人想起他曾有一个貌美如花的老婆……

阿泰的儿子驾驶着汽车缓缓停在院门前,三人下了车,儿子钢蛋全家和得信回来的凤凤迎了上来。凤凤拉着母亲的手大哭,吓得她怀里的孙子也跟着哇哇哭。

回到当初自己一手建起的家,多多感慨万千,她一个窑洞一个窑洞的看,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不禁老泪纵横。

众人落座,少不了先把亲人的情况介绍了一番,二狗早已不在人世,多多都抱上重孙子和重外孙了。

“妈,你可真狠心!”凤凤给母亲削了一个苹果递过去,说着话,白了一眼阿泰,令阿泰很尴尬。

“凤,妈要是真的狠心,当初就不会嫁给你爸了。”多多接过苹果,幽幽地回道。

“你不知道,你走以后,俺爸成天喝酒,哭闹,身体也不行了,要不然,不会走那么早。”凤凤说着,眼泪又止不住淌下来。

“你们不要怪他。”多多看了一眼阿泰,说:“他是好人,当年是我主动要求跟他走的,这么多年,我没有看错人,不后悔。”

“你们怪我,我能理解。”半天没开口的阿泰说话了:“毕竟是我让你们家庭成了这样子……”他有些局促,双手不自然地在大腿上摩挲着。

“别说了叔,只要你对我妈好就行。”儿子钢蛋上来打圆场。

说话间钢蛋媳妇已经把一桌酒菜备好了,亲人们围坐在一起,吃饭喝酒,气氛融洽,阿泰被北方的烧酒灌醉了……

已是深秋时节,天高云淡,柿子树,枣树的叶子稀稀拉拉,没收尽的柿子高高的悬挂在枝头,像一个个红灯笼,引得三五成群的灰喜鹊在树枝间优雅的跳来跳去,尾巴一撅一撅的,嘴里发出“呱儿呱儿”的叫声;大青石碾盘静静地卧在那里,似乎永远不会改变;不远处木桩下的老黄牛,闭着双眼,悠闲的反刍着……这一切显得祥和、自然,透着油画般的美。

坐在大青石碾盘旁的婆姨们有了新的谈资,多多突然回到家乡,犹如一颗石子砸在水里,在人们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奶奶离婚”这件陈年往事,又重新被人们提起,事情的对与错,又将被人们议论……

(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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