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冯浩||短篇小说二题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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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UOJIAXINGANXIAN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且写作,你就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冯浩:1955年出生。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供职于永济市文联,现退休。1981年至今在《山西文学》、《黄河》、《青年作家》、《清明》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40余篇。其中短篇小说《月桂月桂》、《旱季故事》先后被《作品与争鸣》转载,中篇小说《1976年的春天或夏天》获黄河杂志2007年优秀小说奖。中篇小说《月桂月桂》被选入中国当代爱情作品争鸣书系。散文《走失的亲情》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散文年选。长篇小说《西望长安》将2017年元月份出版。
短篇小说二题
老 女 婿
这块洼子地,后来就叫柳叶塘。
好多年,无论春夏秋冬,老晃叔总会在柳叶塘里游荡,转悠。老晃叔是个罗锅,那会年龄还不算大,可看上去已经是个老汉了。
我记忆中的老晃叔就是这把年纪,那罗锅上也躺着一支土枪。老晃叔的职责是看护全村的庄稼,树木,当然还要维护治安。老晃叔见天就在我们村的地盘上转,往往转着转着,就进了柳叶塘。人只要进了柳叶塘,总会听见像音乐的嗡嗡声,再仔细听,还很有节凑感。接着继续听,便感觉柳叶走来了。柳叶呢,仍是老晃叔当年那俊俏的,含情脉脉的小媳妇儿。柳叶和着有节奏的嗡嗡声,哼起小曲儿。那时,老晃叔真是醉了。
结果,老晃叔会醉得一塌糊涂,醉成一脸的迷茫,悲戚,留恋,还有说不上的许多复杂的表情。有一年的秋天,一个老汉吆喝着牛在塘底耙地,牛拖着耙来回走着,走着,蹄子就那么踩进地穴,眨眼牛和人的半截身子都不见了。老汉挣扎了一番就发现正在晃荡的老晃叔,忙呼道,罗锅子,这不得了,快,快去喊队长带人来!老晃叔却一点也不着急,心不在焉地问队长在哪挺尸。老汉骂道,你狗日的罗锅子,眼看扎耧种麦队长会挺尸吗?敢挺尸吗?只有你罗锅子才这么悠闲——快,队长在南洼带人整地你是瞎子不见那边有一伙人?没多久,老晃叔跑了回来说,我说他挺尸了你还不信,狗日的不在南洼。老汉已从土里钻了出来,戳在那瞅着哞哞叫唤的牛,哆嗦着吼,你他妈的是榆木疙瘩?还是没魂啦?我看是柳叶把你老东西的魂勾走啦!
说的倒是,老晃叔只要进了柳叶塘七晃八晃的就没魂了。
尽管柳叶早已离世,可老晃叔却一辈子铁了心了。
老晃叔对柳叶真是一往情深,要变心除非海枯石烂。
我问过父亲。父亲很有素描的天赋,随意的几句话就勾勒出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柳叶呢,是我们村东北场寡妇素素的独生女。自小,柳叶和老晃叔就好得不得了。老晃叔善良,勤快,诚实,唯一的缺憾就是个罗锅。可柳叶一点也不嫌弃,还给闺蜜说过老晃叔让她动心的就是背上的罗锅。
柳叶出事的那个冬天,刚入社的社员主要的活儿是拉着小平车从土塘里运土。土堆在集体饲养牲畜的大场子上,赶在春节前要堆成一座山。后来,山初见雏形,柳叶就在土塘里命丧黄泉。据父亲说,那年冬天冷得稀罕,往地皮下挖三尺还有冰凌渣子,几个小伙子轮换着用铁棍在崖上面嘿呀嘿呀鼓捣,出几身汗也没啥动静。装土的小平车一直等着,于是有人嚷嚷,先把刨出来的土弄利索了再说。土崖很高,先用大䦆在下面刨出深沟,然后攥着铁棍在顶部朝下夯。过去几天,一直就是这么个简单的程序。彼时,柳叶已有三个月身孕,社长安排她往小平车上装土,出力大小随意。车子还没装满,土崖有了动静。有人反应很快,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快闪开!人都逃离了,被黄土捂住的只有柳叶。
也就是从那会起,不知道是谁开始把土塘改叫柳叶塘。往后的几十年,就这么叫过来了。接着,老晃叔也有过几次重新组合家庭的机会,都被他放弃了。不是人家女人看不上他罗锅子,而是他浑身上下挑毛病。前后一共三个女人,三个女人离开我们村都说过同一句话,你不就是个罗锅子嘛!老晃叔每次听到这句牢骚话,都要跑到村外,朝大路吼,你是谁?你当你是谁?
柳叶就埋在土塘西北角一个坪子上,看上去就像一座土台子。柳叶喜欢柿树,喜欢深秋那满树红红的柿叶和小红灯笼似的果实。次年的春天,老晃叔在坪子上栽了两棵柿树。同时,老晃叔置了把土枪,每天晚上掂着在柳叶塘转悠。柳叶生前夜里身边没有老晃叔就睡不着觉。老晃叔是为柳叶壮胆,觉得到时候了,会朝天上放一枪。日复一日,乡亲们听不到村北的枪声决不会熄灯睡觉。哎,村北还没个响儿?这是我们村子夜里闲唠嗑的人挂在嘴边的话。
老晃叔大约是周围村子里唯一带枪的庄稼汉,却一直没怎么正经打过猎。偶尔,他也会捡只兔子大雁什么的,也是身带旧伤。再说,那枪从不装子弹,只装火药。平常,他要的只是响儿。即使小动物在别的什么地方遭了劫,逃了过来,进入老晃叔的视线,也不会开枪。这就是说,那响声只是为柳叶壮胆。说来不可思议,老晃叔也会端起枪,就那么象征性地一瞄,小动物会放弃逃命,乖乖地卧了等着做老晃叔的菜。小动物变成菜,他总舍不得吃,一定要送给村东北场的柳叶妈,也就是丈母娘。
老晃叔的丈母娘八十九岁那年无疾而终,乡亲们说,老太太能如此高寿是亏了有个好女婿。
老太太离世两个月后,仲秋时分,一个在逃犯窜进了我们村。当然,乡亲们最初认为是个贼。此情此景,多年后有人回忆起来总要先文绉绉地来个“月黑风高夜,人心惶惶日”的开场白。
逃犯作践的那几天,的确是这么回事。
报案。警察来了。警察来的还不少。警察们住了几天,没弄出啥结果。接着,警察们因为还有大案,向村干部强调了一番时刻要保持高度警惕什么的,然后就走了。很快就知道,警察们说的大案正在我们村继续。
还是老晃叔替警察做了警察该做的事。
当年分承包地,老晃叔就要柳叶塘。
像往年一样,他在柳叶塘种了一茬玉米。
玉米,快熟了。还有葡萄,也开始放香了。
就在警察们撤离的这天傍晚,老晃叔敏锐地发现,一些玉米被人摘去了。土坪子上的葡萄呢,也有被人偷吃的迹象。这可是多年没有过的事。他端着枪,开始巡视。结果呢,什么也没发现。后来,他捉住柿树垂下来的枝子摇了摇,几个软柿子落在草丛里。咋看,那就像绿地上突然盛开的花朵。他下意识地瞅瞅不远处的坟头,心里说柳叶你这一觉可是睡的太久,太久了。再看柿树呢,不离不弃的一直守着柳叶,沐浴二十几年的风雨,枝头早已蹿过土崖俯瞰平原了。
老晃叔就这么站了站,找着可以落脚的枝杈,一点一点往上攀。此时,他心想的是藏在枝繁叶茂的柿树上,你发现不了我,我却能看见你。如此,柿树枝子尽管被他小心翼翼地拨拉着,无数的小红灯笼还是在眼前兴高采烈地跳跃。
越过高崖了,看见平原了。
矗在地平线上的太阳很大,似乎要释放完它蕴藏的所有的光和热。现在,整个大地都在燃烧。老晃叔骤然激动了,贪婪地吸吮着平原上高粱谷子玉米成熟的味道。好像过去漫长的一个世纪,他才喘了口气;喘口气,就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头。他感觉是树枝子,试图避开,可那东西却好像黏住与自己较上劲了。
较劲的是一支枪。
一个持枪的在逃犯。
老晃叔倒是没有恐惧,不仅是因为自己也有枪。
逃犯来不及反应,他就把枪从罗锅上转移到手里。
逃犯用枪管在老晃叔头上敲了敲。
开始僵持。
一支土枪和一支手枪。
就这么僵持了好久。
后来,逃犯突然想起老晃叔的枪里只有火药。逃犯躲在柳叶塘好些天了,知道老晃叔放枪也就是放个响儿。于是,逃犯就那么自信地瞅着老晃叔。老晃叔呢,却好像没魂儿了。逃犯并不知道,老晃叔正在听柿树说话。的确,柿树开始说话了。柿树说,不怕,柳叶把爹娘都叫来了。老晃叔觉得蹊跷,诧异,脱口说,来就来吧!柳叶你来了,想唱就唱吧!话落,那早习惯了的嗡嗡声说起来真的起来了,柳叶也唱开了。
嗡嗡声是弹棉花,柳叶却仍是动听的歌唱。
老晃叔记得那年村里来了个弹三弦的说书艺人,丈母娘说不是弹三弦,是弹棉花。当初,老晃叔说,娘哎,娘说弹棉花就弹棉花吧。
晚霞逐渐退去,天气完全暗下来了。那有节奏的嗡嗡声和歌唱越来越嘹亮,这就让老晃叔心花怒放。老晃叔说,年轻人,你跑不了啦。逃犯浑身哆嗦,拿枪瞄老晃叔,瞄着,忽然喊道,别唱了!别唱了!老晃叔问,噢,噢,你小子也听见啦?逃犯说,听见啦!听见啦!
老晃叔喊,柳叶——
整个柳叶塘,柿树,葡萄树和玉米棵子都在回应,柳叶——
感觉柳叶确实来了,一下子飞到树梢上,紧紧护住老晃叔。
柳叶发现逃犯要枪杀老晃叔,忙跺了下脚,柿树枝子夸张地一晃。
逃犯的枪还是响了,可能是树枝子晃荡的原因,子弹从他自己的下巴上穿进了脑壳,人也随着枪声稀里哗啦地掉了下去。
丈 母 娘
东北场的老妇人素素一直被我们这茬人称为甜奶。小时候,一帮小毛猴儿常转在她眼皮下,抬桶水呀抱把柴呀,鸡零狗碎地献殷勤;目的是,讨一把甜薯片吃。甜奶是烈士的遗孀,生产队每年就把大田里产的红薯多留出一份送给她。人们都清楚,全村的孩子大都吃过甜奶的甜薯片。甜奶把红薯切成小镜子一样薄薄的片,在麦田里铺开,太阳晒几天再收回来,然后一锅一锅蒸熟,摊在屋子里阴干。接着再处理的过程就不知道了,知道的是在来年的春天,总会发现她走向那只乌黑油亮的肚子圆鼓鼓的大缸,从里面取出泡制得非常好吃的甜薯片依次递到我们手心里。
甜奶唯一的不足的人邋遢了些,两三天不洗脸是很平常的了。据说甜奶曾经跟着村里的娘子军上山炼钢铁,整天烟熏火燎的仍坚持不洗脸的习惯。她习惯,村里人也都习惯,可在县长的眼里就不行了。县长在甜奶眼跟前认了半天,才辨认出这是入党介绍人也是老上级的爱人。于是,县长心里立马就泛起深深的负疚感,在干部会上严厉批评有些人不关心群众疾苦,洗个脸也没个工夫!话传到甜奶耳朵,匆忙找见县长说,你说我没工夫洗脸吗?知道吗,我昨天就洗过啦!
隔天洗一回脸,对甜奶来说已是奢侈了。
在童年的记忆里,甜奶永远是慈祥的表情,那挂着日子尘埃的表情永远可亲可爱。
丈夫在世的时候,甜奶可是我们村数一数二的俊媳妇。甜奶的丈夫1930年代初入党,一直为组织跑地下交通。他人生最后的岁月,仅往延安护送过的大干部就有五位。多年后我在县党史办读过一份资料,率部在太行山抗日的邓政委当初径我们县西渡黄河奔赴延安,就是由张同锁等人护送的。张同锁是甜奶的丈夫,柳叶的爹。试想,张同锁等人彼时若有个什么闪失,新中国的历史必是另一番样子。
张同锁参加革命前是个弹花匠,甜奶就是奔着弹花匠才嫁过来的。至于丈夫的身份是解放后,政府在她家门口的砖墙上钉了个烈属牌子才清楚了的。弹花匠的手艺好,待人也很厚道。弹花匠干起活儿仿佛是一个琴师在弹奏乐曲,非常悦耳动听。没多久,一颗芳心就被弹出花蕾了。
丈夫后来投身革命,仍以弹花匠的身份做掩护。
在日本人投降前夕,丈夫却不幸被捕并杀害了。
弹花匠死得很惨,身子让东洋狗啃了,头挂在县城城门洞子上。
甜奶哭了七天七夜,泪哭干了,眼差点哭瞎了。若不是已经和弹花匠生下闺女柳叶,她早奔丈夫去了。从那时候起,甜奶就彻底变了一个人,头不梳,脸不洗。后来,村里有个别心术不正的男人想打孤儿寡母的主意,瞅瞅甜奶的模样,自愧赢不得芳心。也真是,弹花匠不在了,一朵花儿立马也敛了,凋零了。
闺女柳叶离世之后,她更是不打理自己了。往后的漫漫人生之旅,甜奶只是痛快地,动情地哭过一次,是为一个说书的瞎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常见一些说书的残疾艺人游走在乡下村舍。艺人们进村面对村干部只说一声我们来了,至于欢迎不欢迎是你的事,晚上演出是跑不了的,看不看也由着你。住下,三顿饭你得安排。日子长了,这就成为不成文的规矩。那时候,三两个月才演场电影,来来去去的还总是那几部片子。电视嘛,根本就没听说过。日子如此,就时刻有人盼着,念叨着,两个月啦,还让人开不开荤啦?
说书的开始一般唱些政府的路线方针之类,往下就是打情骂俏的荤段子。这便是,所谓的开荤;如此,首先让一些光棍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神抖擞,干活也特别卖力气。
那年春天,一个说书艺人进了我们村。艺人背个三弦,好像因为眼瞎才戴了副墨镜。晚上,瞎子吃过饭,来到大队部的场子上。只因为是瞎子一人,独角戏,去的人不像以往那样多。过去一般来的男女有好几个,没开演就知道有戏。
那天晚上,甜奶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像丢了魂似的。平日村里有了说唱的,她一般不去凑热闹,那哥哥呀妹妹呀的缠绵段子总让她不由伤感。这次呢,仿佛被什么力量所召唤驱使一般必须去不可。结果,她就去了。
说书人照例是唱革命形势大好社员斗志昂扬的段子,乡亲们焦急地期待着。甜奶也渐渐听出了味儿,说书艺人弹三弦的技艺太遭了,总是那么几个单调的音符。果然,一些人没耐心了,支撑不住了,纷纷嘀咕着离去。你瞎子弹得不好也罢,嚎的还全是喇叭里的词儿,没戏,没戏。又因为是喇叭里的话,不好站出来反对,最多不看不听罢了。末了,偌大的场子上只剩下瞎子和甜奶。甜奶已是泪水涟涟,泣不成声。甜奶以泪洗面,倒是再现出她原本俊俏的容颜。她早已进入老年了,在汽灯的照耀下却还是那么凄婉动人。这时候,瞎子还算有自知之明,终止了弹唱说,大娘,让你受罪了,俺这就停了。甜奶再抹了把泪水说,你拨吧,拨吧,好听呢。甜奶把弹三弦叫拨三弦。瞎子不知道,正是自己拨弄出来的声音激活唤醒了甜奶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瞎子又抱歉道,大娘,我弹得不好。甜奶说,好听,好听。瞎子收拾着道具,说,大娘,你休息吧。瞎子说着,墨镜里窜出了亮灿灿的泪水。
这天晚上,瞎子就歇在甜奶的家里。次日,瞎子起床不久,甜奶把香喷喷的荷包蛋就端在眼跟前了。瞎子大为感动,说,大娘,俺心里有数,你是菩萨心肠,见俺可怜……甜奶打断说,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啥也别操心,吃呀住呀有大娘。瞎子不再客气,修整了两天,要去别的村子。离开的那天,老晃叔拎了只野兔孝敬丈母娘。丈母娘让老女婿留下做帮手,野兔肉烧着炖着凉拌着做了几样菜,还温了两壶散白干。瞎子告别后出了村还一脸的疑虑,不知自己为何会受到如此罕见的礼遇。老晃叔呢,也真有些醉了,反复问丈母娘干嘛招待一个瞎子就像贵宾似的。甜奶幸福地闭上眼睛说,我娃呀,你不知道,那鼓儿拨出的声儿多像你柳叶她爹弹花的响儿……甜奶的话是一字一字咬出来的,有种音乐的韵味。
丈夫遇难后的几十年里,甜奶再没去过县城。1970年代后期,甜奶仍整天泡在大田里,年轻人干的活儿她一定都要参与,尽管常常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可那种积极性谁也比不上。眼看大集体的光景日益衰落,甜奶十分难过,不久病了一场。村里把甜奶的后事都安排好了,老晃叔和村干部轮流守在身边。可甜奶硬是闯过了鬼门关,活了过来。很快,分田到户,甜奶名下有了自己的两亩地。直到她80岁,老晃叔觉得必须搬过来和丈母娘一起住的时候,两亩地还舞弄得人见人夸。
1998年夏天短暂的农闲工夫,甜奶忽然对老晃叔说她想看看县城的城门楼子。老晃叔说,城门楼子早没了,原来的地方建了一座立交桥,好气派呢!甜奶说,那城门楼子才气派呢,上面戳着一排鬼子兵,端着枪,上着刺刀;鬼子兵,鬼子兵,狗日的鬼子兵!甜奶咬着嘴唇,沐浴在夏末落日的余晖里,像一棵饱经沧桑的老树。
二日,甜奶就由老晃叔陪着坐班车去了县城。
在气势恢宏的立交桥一侧,甜奶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袋子,把里面的纸钱全倒出来,让老晃叔点了。甜奶注视着随风而去像蝴蝶一样漫天飞翔的纸灰,念念有词,用玉兰牌香皂洗得干干净净的脸欣慰地笑了。
这会儿,甜奶已进入了她人生倒计时的状态。
可甜奶的身板看上去仍是多么的硬朗,一头白发甚至已出现了许多乌丝,已浑浊的双眼也骤然清澈如洗,走起路来仍无需拐杖什么的帮助。种种迹象表明,她跨过本世纪是不大成问题的。她开始变得整洁,一块玉兰牌香皂日见日地瘦了。她在巷里转一转,回家就洗一次脸。她把大半辈子攒下来的新衣服翻腾出来,在太阳下晒,一天换一件。整整半个月后,一大早,她穿戴一新,让老晃叔为她梳头。后来,她取出一根红头绳,说,我娃呀,这个就不用你啦。老晃叔说,娘,还是让我系上吧。甜奶说,这是你柳叶她爹在世的时候,用旧鞋子在一个小货郎手里换的;娘要见她爷俩啦,还是让……甜奶话没说完就笑了,笑成一朵花儿。老晃叔感觉不对劲,刚喊了一声娘,甜奶双眼一闭,就这么奔丈夫和闺女去了。
(责任编辑:张辉)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发刊制作:师师 微信号:szj872668752小说投稿:3295584939@qq.com散文投稿:3118633192@qq.com诗歌投稿:347468290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