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唐源志丨小说/掌声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唐源志：笔名原子。汉语言文学本科专业，桂林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小酷爱阅读与写作，近年来先后在《广西文学》、《南方文学》、《桂林日报》等省、市、县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多篇。2015年7月随笔《语文教师与写作情结》一书出版。。
阿达在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含辛茹苦苦干巧干做牛做马一干就是三年，正好有个副局长被交流到了外县，于是达哥就顺其自然地走上了领导岗位。令人更想不到的是，阿达干副职刚满一年，局里老大高升了，但在“塘里无鱼虾为贵”的情况下，阿达有望升为别人望而却步并称之为老大或者老板的正职。阿达脑袋有点玄，前年清明返乡祭祖，老父在老祖宗坟前不断唠叨说风水不好出不了贵人。当然，风水那些个东西，阿达打死也不信，但不管是风水也好机遇也好等等，反正两年的时光，竟骨碌碌冒出个九品来了。
阳春三月，一纸红头文件，阿达被正式任命为局长正科级，从此以后阿达就有了一个新的美称：达局。本来后面还要加个长字，但现代人太有才了，取掉那个“长”字，让人觉得既省力又亲切还有恭维之意。当然久旱逢甘霖，达局也很乐意接受这个美称。
人就是个怪物，当普通干部时就觉得办公室主任出息， 但干厌了办公室主任后又觉得副职能干，干副职领导久了又认为正职牛掰。牛掰是牛掰，但一到这个位置，达局就感到有些诚惶诚恐了。在时下人的眼里，当头的要有“三得”，即干得、写得、讲得。写得干得到没什么，达局是办公室主任起家没得说的，但是要讲得达局就感到就有点淤塞。以往的阿达是台下的观众和听众，而现在的达局却是台上主角或主演。按行话来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达局连升两级加起来不到三年，即使干了年多的副职也还只是观众和听众，论功力还不到百分之五十。如何能征服观众和听众？达局心里没谱。
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上任的第一次会议，无论如何也得好好表现一下。于是，达局任职前的几天，夜以继日刻刻苦苦认认真真加班加点撰写演说文稿。花了不少的功力熬了几个晚夜，硬是整出了一份洋洋洒洒不少于五千字的演说文稿，还叫秘书反复斟酌字句，直至文通字顺、文采飞扬才放松了戚紧的眉头。为了展示水平，达局反复试读反复记忆，意图脱稿演讲，免得让人小瞧。
为何达局要如此重视任前的第一次讲话呢？说来话长，那是他刚参加工作那年，一位刚上任领导的讲话让他记忆深刻。听说单位新来一位领导，晚上要召集开会。那时条件比较简陋，没有像模像样的会议室，一般开会总在操场。正好那天晚上雷鸣电闪，似有雨下，电灯也在雷声中熄灭了。晚八点了，新任领导姗姗来迟。乌天黑地，反正领导看不清下属，下属看不清领导。大家翘首以待，静等领导开会讲话。领导终于开口了，只听他“这个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那个”，“这个那个”了半天，讲了个什么东西，谁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正在大家茫然之时，老天下起了豆大的雨点，于是会议草草结束。那时的阿达纳闷，领导就这水平，那以后咋开展工作？以后要是我当了领导，绝不要这样哦！事情正像他估猜的那样，那位领导屁股还没坐热，不日并作了调动。
就职的那天上午九点多，天空放晴，骄阳把会议室也映得雪白的一片，而达局更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会议开始了，组织部领导按惯例对达局上任做了简单的交代，接下来就是达局登台表演。此时的达局春风得意情绪高昂，可是当他对视台下的即使是已经非常熟悉的几十双登得大大的眼睛时，却突然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想好稿前的台词、稿中的内容竟一下全忘。好在达局随机应变，又通过官场中常用的“这个这个，那个那个”舒缓语气后，才把颠三倒四的部分内容讲完，计划半个小时的就职演讲，结果却用了十来分钟时间。正当达局感到遗憾和沮伤时，全场却响起了经久不息、雷鸣般的掌声，而且这掌声比任何前任都来得热烈和欢快。达局受到掌声鼓舞，刚刚突袭而来的那种沮伤和遗憾，瞬间消失殆尽，转而则升起了巨大的激动和热情。
就职演说后，会场那长时间的经久不息的雷鸣般的掌声，让达局心里感到十分惬意和满足。在享受了这十分惬意和满足后，自然勾起了他对往事的追忆。
有一次，局长要他顶替参加县里的大会，他极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参加。其实他参加这样的会议已经多次，他最害怕也最烦的就是台上的“头头”大本大本的读报告，亦或是长篇大论和引经据典，而这效果往往是台上的读得满头大汗声音嘶哑，台下的听得浑浑噩噩雾里看花。一小时前，会场还安安静静秩序井然；一小时后，台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浪就把“头头”的报告声淹没了。邻座某局一位官员也有些坐不住了，于是抽出垫在座上的一张小报看了起来，结果是台上的发现后恼羞成怒，立即现场说法，立马让工作人员将其“请”出会场还会后约谈。旁边有人叹惋，被请出者是下届被提拔的对象，这下可完了！不过这样一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读书看报的全都收敛了，大家正襟危坐，上个厕所也得胆战心惊，会场一下子静谧的可怕。会议终于开完，“头头”宣布结束，然后是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自然，那时阿达的巴掌和大家一样，拍得火辣辣的，然而却是极不情愿的和悲壮的掌声。
有了这次的感慨和那次的教训，达局心里暗下决心，以后的会议报告，一定要提纲挈领条款分明，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按照这个逻辑行事，达局在每次会议讲话后，台下掌声依旧。因此有的下属还当面称颂：达局有水平，达局大将风度，达局是我们的纪晓岚。达局起初听得极不顺耳，但久了也就也习以为常了。
一晃三年过去了，达局在事业上干得风风火火如鱼得水。达局原本来自基层，下察民情上解官意，再加上写得、干得、讲得样样在行，上面透出风来，达局可能再次高升。这话果不其然，接下来就是组织的考核、审查加任命，达局连升三级迈入副处行列。于是，众人又加他一个大号曰“达县”。临行前，达县在单位的台上作了任前演说，全体干部职工照常报以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这熟悉的掌声已经伴随达县走过了三年，达县耳祥能熟，虽然没了先前那种冲动和激动，但临行前的达县，则始终对这熟悉的掌声引以为骄傲和知足。
达县走马上任副县长职务，官虽不大，但在几十万人口的县域，却是千人盯，万人盼的。一个小县城，除了四大柱头也不过二十来个副处。这在外人看来，达县的老祖宗不定是积了多久的德啊！而在达县本人看来，是不经一番辛酸苦，哪得梅花香自来哦！为此，达县格外珍惜这个位置、也格外珍惜大大小小的会议场所台下的掌声。以前，达县面对的是几十双眼睛，而现在的达县面对的是台下几百双乃至上千双眼睛。
上任前的第一年达县分管农业，在每次的大会小会中，达县面对台下的几百双眼睛，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理理路路地作报告。这时的达县已脱胎换骨不用讲稿了，而每次的报告都讲得既深又透，即使拉长点时间，报告结束后台下仍然是掌声雷鸣经久不息。会后下属们总是竖起拇指大加称赞，达县了不起有水平，你的讲话咋百听不厌千听不烦，下次你得多讲点啊！这时的达县嘴上说着“哪里哪里，一般一般”，脸上却绽放出灿烂的光彩。
跨过年关，鉴于达县的水平，县里分配达县分管文教卫。达县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曾听说也知道一些，文教卫生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文教卫生不仅人才多怪才也多。早在前些年，他就听朋友讲了一个故事。那还是70年中期，县里从广播站派下一个副站长，去乡里当宣传委员。一次教师大会他在台上作报告，哪知台下的这些人不识抬举，宣传委员在台上讲得口干舌燥，但台下看报的讲小话的抽烟的乱哄哄的。宣传委员急了，对着几个讲话的大声呵斥：你哪几个在讲甚话？谁知那几个讲话的不仅不买账而且为自己抵赖。宣传委员更急：你们还抵赖，我亲眼听到的！台下“哄”地一声把整个会场就笑翻了。后来才知道，本来宣传委员是说“亲眼看到的”或者说“我亲耳听到的”，而结果说成了我“亲眼听到的”。眼睛能听到吗？所以才闹出这个笑话来。于是，“亲眼听到的”就成了那个宣传委员的代名词。
朋友说的这个故事，多少对达县有些启发，所以自走上领导岗位以来，达县的讲话都是非常讲究的。也就是因为前车之鉴，达县的讲话在领导之中独具一格。
寒暑易节，在秋天这个金黄的季节，县里要召开一次文教卫的动员大会，自然达县又要在台上尽力展示了。而这一次，达县叮嘱秘书们会议准备工作提前进行，凡能收集的资料，要滴水不露。县里反复强调“文化兴县”，要是这个会议不讲出点头头道道，那达县肯定不会罢休的。秘书们加班加点，材料整出来了，厚厚的一叠，足可以讲上三个多小时。这天，会议开始了，台上的达县踌躇满志、志在必得，而台下的近千双眼睛都瞄准达县。
今非昔比，达县从容镇定端庄严肃地作起了报告。会议场里，响彻着达县浑厚滚圆的声音，没有谁看书报，也没有人交头接耳，更没人随便走动。台上达县见会场秩序井然，激情四溢，讲到动人之处还平添了许多生动的实例，计划讲三个小时的报告，足足讲了近四个小时。此时的他还觉得言犹未尽。为了能支撑他的观点，他还从夫子的私塾讲到现代的教育，从扁鹊华佗张仲景讲到中西医的结合等等，从古代劳动歌谣讲到唐传奇讲到现代文学的《子夜》，直到声音有点沙哑了，他舒缓了一下口气说：“同志们……”，可“同志们”三个字一出口，台下的掌声四起并经久不息，这掌声又一次让他得到了巨大惬意和满足。主持人喊破了嗓门才止住了这掌声，并指指手表暗示达县。达县看看时间已近一点，于是就做了结语。话音一落，台下再次响起了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回到家里，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半了，达县还陶醉在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之中。这时，他的妻子在微波炉热了一碗面给他说，还不饿吗？达县心满意足地说，不饿。然后笑着对妻子说：我今天的报告怎样？妻子是老师也是参会者，绷着脸说 ：不怎么样！达县说：噫，奇了怪了！那为什么响起那样的掌声呢？妻子指着他的额头说：你以为掌声是对你的报告的肯定吗？那掌声是催你尽快结束报告呢！你“饱肚人不知饿肚汉”哦！
妻子的话一落，达县一时呆在那里，一口面食含在嘴里，久久吞不下肚子里………
这一晚，达县想了许多许多。
他从最初的员工想起，想到侥幸干上办公室主任，然后平步达局和达县，这一路走来虽不是坎坎坷坷，倒也算是顺风顺水。也许风水太顺了吧，稍微有点动静，达县就有点那个了。之所以说是那个，是因为这个中滋味五味杂陈，讲不清说不明道不白。听惯了热烈掌声的达县，突然被妻子点住了要穴，你说那个难受他怎么接受得了。他本来想噎妻子几句：你能，你怎么不上台子表演！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要是这话一出口，他还算什么男人，还算什么达县！他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儿子在阳台上背书声把他吵醒。
“这么早读什么读？”他不耐烦地训斥说。
“爸，本周测验，我得把《邹忌讽齐王纳谏》背下来。”儿子说。
达县不吭声了，他又陷入到深思之中。
其实，达县刚刚出道也是老师。而且大学一毕业就分配到一所中学任教语文。自然对《邹忌讽齐王纳谏》再熟悉不过了，特别是邹忌对齐王说的那段话感受多多。只不过年长月久，加上繁忙的公务已逐渐淡忘了。现在孩子无意提起，达县脑海里立刻冒出一段往事。
那是他刚刚走马上任局长的时候，下属五颜六色的脸全变成了笑脸，尽管有的脸笑得不自然。往日的阿达爱好打篮球，因为个子矮冲不进去，外围投三分就成了他的主要手段。一场球下来，也有百分之三十吧，最多也是个候补队员。上任达局后，才气大了力气足了心也稳了，三分外投十中八九。于是乎全局上下一片欢呼：达局神投达局神射！当然，达局听了也爽。后来有人撺掇，拉出去与外单位见个高下。于是他带领一干人马，与城内高手如林的体管中心大赛一场。这场赛事不管达局左冲右突如何尽力，最终的三分外投还不到百分之二十。赛后，达局心里有点塞。好在有个下属会安慰：呵呵，达局哦，不是我们不行，而是敌人太强大了！达局听了，真有点哭笑不得，但又不好发作。
此时的达县，把这件事与《邹忌讽齐王纳谏》以及任职以来的那雷鸣般和经久不息的掌声联系起来，直觉得是对自己一个绝妙的讽刺。不同的是：下属畏我客求我但妻不私我。妻子讲真话讲实话是真正的偏爱他，是他真正的贤内助。想到这里，达县豁然开朗，他当即走进厨房向妻子表态：“老婆，非常感谢你的严厉批评！”
“老公，你这话从哪说起哦？”正在做早餐的妻子愕然。
“呵呵，你昨天中午的话让我一晚上谁不着呢！”达县说。
“啊，我那是随口说的，因为饿了，你到较真了。”妻子恍然大悟。
“老婆哦，这几年上得太快，老是听不到真话了。要不是儿子背背诵《邹忌讽齐王纳谏》这篇文章，我怕连自己是个啥样都忘了！”达县不无感慨地说。
“老公，干吗这么多感慨，我这么优秀的男人，改改不就行了。”老婆安慰说。
“知我者老婆也!一定改，而且痛改！”达县信誓旦旦，“老婆，你就当监察局长吧。”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政府办打来电话，说明天召开高速公路启动动员大会，因县长去市里开会，动员大会改由达县作报告了。达县说声“好”，挂了电话。
第二天，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在县礼堂内，达县浑厚、圆润而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礼堂空间。他从修高速公路的形势和意义讲到今后的经济发展战略前景，整个讲话言简意赅，时间只用了四十多分钟。
最后，达县看了看表，说：“同志们，现在正十点还早，会议结束后，请大家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继续上班，散会！”
达县的话音一落，会场不仅响起掌声而且是欢声雷动。人们走出会场时，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此时的达县，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发刊制作：师郑娟 微信号：szj872668752小说投稿：1263482922@qq.com诗歌投稿：8913480@qq.com散文投稿：154942934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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