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年鉴选刊》2020春季卷作品连播(12)】沐墨(江西)、苏建平(浙江)

21世纪散文诗·第432期
更雨,晚窗(外一章)
沐墨(江西)

我用了很多年,学会了听雨。在陆游的冬月孤村,在蒋捷的僧庐客舟,在山河易碎,在雨巷难寻的高楼,在前尘隔海,在瓦屋不在的村庄……雨,把黑色的石头凿穿,光漏出来,直射黑夜。

言语的波浪,永远在浅薄的尘世喧哗,而我们的深处,却永远是雨的沉默。

当雨沉落下来之时,梦便有了投奔的去处。在一种极微妙的静谧里,有花瓣触动,有时间流逝,还有轻雾腾地而起,一些事升华成梦,一些梦的结局,又被提前带到尘埃里。

我试图逃离,我能感觉到我的头发、指甲,以及每一个毛孔,都在用尽全力,挣脱梦魇的桎梏。在脆弱的表层,那种类似铠甲的东西,在覆盖,在生长,不知疼痛,唯余沉重。

把梦安置在睡眠的开关上,被肉里长出的铠甲指示着人生。头发增长,指甲暴破,毛孔张开……一切貌似孕育,新生的呼吸,实则退化,衰朽。世间留,生死劫。像蚕,丝尽命尽。

不断有东西下坠,发出触地的脆响。下坠的姿势,成了生死的默认。碎而重生,生而赴死,往来不止。显得深邃,或者说虚无。

花朵向黑暗开放,曾以温柔心情,向上生长,也甘心下坠,粉身碎骨。

所有被黑暗包裹的碎裂或萌发,没有悲烈,没有英名,没有骄傲,在水的语境里,唯有茁成、渗透、离析、流逝。

在生命的灵光每每聚而即散的时刻,所有写下的诗句,都是时间的逝去。一如这松间晚窗外,夜色更雨。

远山,阡陌

水自远山而走,花瓣落入阡陌。路过田头,总觉得残忍的时光,也变得温柔。那温柔的植物气息,一路紧跟着我,跟着我呼吸,跟着我转弯,跟着我走好远。

落日吸附着水面,田里的耕牛,披着金色的战袍,拉着犁耙奔跑。它背负弓木,面带竹罩。它干枯的皮毛,带着原始的蛮力。

一个响鞭抽起,我看见泥浆四射,辽阔的田野明显颤抖了一下。

那与生俱来的沉重的背,以及明晃晃的眼睛,一侧是猜不透的忧伤,一侧是挥不掉的倔强。

世界本该是你,这憨实的模样。衣衫溅满泥巴,丝线断裂脱落,手背脉管凸起,如蜿蜒山岭。

落日远山,阡陌时光与美,无言到只能在苍茫中耕作。每抬一步,都走向一瞬的解脱和光明,然后是人生真正的重量。

池塘新萍幽幽,它把迟疑放入夕晖薄雾。因为它总是,没有愿望埋进春天。

野生的艾草,在远山与阡陌之间彼此相认,相见甚欢的一刻,所有的炊烟,都开始倾慕它们的芳香。那些逐渐向命运逼近的器械声,在春之薄暮,十面埋伏。

墙头草,在飞檐的翘处喟叹,眺望来自白鸥的侵犯。而那,从来不曾解缰去过远方的脚步,将疑迟的期许,在停留中,化作了鸡黍。

白墙夕照,山川沉缓。古祠历六百多年,依靠烟火而生存,如同雏菊受着阳光、空气的供养。

当檐鸟飞尽,当堂月空明,当匾牌上的痕迹消融于夜气。消失了的是时间,累积起来的,是远山和阡陌。

(选自《散文诗》(青年版)2019年第11期)

诗家档案:沐墨,原名邓丽娜,1985年生,乡村教师,现居江西瑞金。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星星的变奏
苏建平(浙江)
1

它有多远?那么小,那么弱。一片薄云使它消失。但它还在那里。那里到这里,光在衡量连它自己也厌倦的路程。这路程甚至多于我们所有人的时间之总和。甚至多于我们想象的总和。

2

它是什么?岩石,金属,冰块,沙砾,水球,一团原子之火?抑或是未知之物?更或者是即使知晓也难以名状之物?根据传说,一颗星星殒灭,一个人同时死去。由此可知,它上面居住着比雾还轻的灵魂。这一切该如何捕捉,一如捕捉我们自身的谜?

3

它何时在?它在高远的天空中。它在一个旋转的星系中。它在一个椭圆轨道上。它本身也许在不在之中。当一双眼睛注视它,它显现出它的在来。它的存在肯定早于一双眼睛的注视。凭此,它拥有存在于眼睛中的那难解之神秘。

4

谁在观察它?造访它的使者来自远方。一颗星造访另一颗星,派出的使者是光。当我们抬起头,那并不是我们造访它,而是它在遥远的过去在寻找我们。当它寻找并观察我们时,它的造访恰好转化成了我们的探求。

5

它有何使命?黑暗中一个安慰人的光点,图像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算术中的一个普通方程式,天文学中一个可以忽略的座标,农业上一个熟视无睹的气象,神话中一个不知名的神祗。它接受我们赐予的面具,其面具之多类似于我们。

6

它会说出什么?光以波传,而波以光显。存在于光谱上的波段,五彩缤纷的各种色彩,在屏幕上跳动。它在暗示接近?还是在暗示远离?它以不说显示它的说,正如地球上那最广大的无名人群,以沉默谦恭地表达着自己的存在和声音。

7

它拥有怎样的心脏?椭圆形的,细小精致的,如我们?岩浆滚动的,巨大而难以窥见的,如地球本身?或者如植物,一根生命的晦暗通道?它在那个地方搏动着,仔细听,会听到它弦上振动出的美妙旋律。它把它显露给我们,却从不自己描述它们。

8

它来自何方?一颗巨大的母星将它作为碎片抛了出来。一颗衰老至死的超新星以重生的方式将它带来。它肯定产生于爆炸或悸动。而我们的盲点在于:从何来,是一个不可以说出的秘密。尽管我们在悸动之后来了,跟它一样,却不知道那最初的力量。

9

它有何经历?多少路的巡视,多少光的交流,多少星星之间的谈话。在绕着最大的黑洞旋转时,它的一生,也许还未走完整整一圈,它就演变成另一个“它”。那也许是本来应该如此的目的:它处于未完成之中。它的母星,更大的星系,甚至宇宙,也还没有完成。膨胀,收缩,新的音符不断产生。

10

它给我们捎来什么?它在云之后。它在雨之后。有时候它需要被看见,有时候它需要沉思。重要的是,它在我们云雨之后,难得地为我们放一下晴,像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小虫子,爬了进去,盘踞一隅,自我繁殖。有一天,它从我们身子深处爬出来,带着我们,舔砥万物。

(选自《散文诗精粹》2019.11.22)

诗家档案:苏建平,男,出生于1972年,曾用笔名江南客等。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浙江嘉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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