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白云评论||王跃强:纯新与异质的诗性艺术
我眼里还剩下什么
一只蝴蝶飞了过去
露水、草霜、夕阳飞了过去
树木、山岗、花香飞了过去
除了影子,我眼里还剩下什么
即便这样,我也不敢荒凉
头顶上,乌云裂碎
天摇晃了一下,流下泪水
雷雨和忧伤突然分岔
火焰和怀念,对坐在眉头
就要黑了,一只蝴蝶飞了过去
凉风拍打着翅膀低头涌来
我看见,落日里突围的春天
被吹得东倒西歪,一脸碎片
推翻大海的人
他用收拢天空的力气
把大海推翻
一双手掌上仅留下一小块蓝
趴下的大海举着浪涛冲来
他呛了一口咸鱼喝醉的酒
吐出来一块
比海大一半的礁石
钓 起
水底的鱼,游向诱饵
我游向你,请给我理由
飘浮的长夜
白天的波浪,潜入水底
我潜到礁石内部
寻找一根睡着的竿
不去想,钓起的是草
还是一艘沉船
怀疑的手,握不紧真理
黑夜倒在黎明的怀里
我躺在深海,等你掷来
上岸的救生衣
一盏灯的花瓣全开了
现在,一盏灯的花瓣全开了
这些天黑才来的亲人
制作出温情脉脉的好夜晚
一大片新生的词语跳动着
把狭窄的心脏阔宽了一夜
那些曾经走失的尘世和流年
此刻又亮出陈旧的脸
明早的桃花和蝴蝶
正从十里之外翩翩飞来
一寸一寸的温软
好像月光从天上走到人间
还没努力亲近的生命
在一团团光的浸泡中
露出一节节最重要的躯干
一天老过一天
一夜老过一夜
站在一盏灯绽放的光亮里
一个人和他的影子若隐若现
拆 解
也许有必要,把身体彻底拆解
让手重新去学习钻木取火
让腿并拢学会站直
让鼻子去山梁,耳朵去金店
嘴巴去沉默,眼睛呢,睁着吧
这世界还有几次日出日落
几场生离死别要去看看
脸最难安排,是留给自己撑面子
还是借给那些没脸的,白天
不敢上街的人?还有骨头
用来支撑日渐倾斜的城市吧
乡村已经没有几亩地了
肠肝心肺,风干了来世下酒
噢,最后还剩下一个
没有表情的头颅,这里面
经常装着,不干不净想法
弄脏一个社会
也拆散了自己的灵魂
斜
从秋风的斜坡上漂下来
你和落叶,归属没有两样
什么也挡不住,这冷酷的下滑
趴着的山用修辞说话
直是名词,斜是动词
斜没有开始,只有终结
夕阳滚下那刻,你能从很低的角度
看到黄昏倒下,安息
就像这枚落叶
把你放在一个夜房子里
梦也会斜,而且还会领来
一场黑色的大雪
我确信声音是有光的
我确信声音是有光的
比如昨夜苦闷的惊雷,比如现在刮起的微风
比如云朵摔下来,比如大海被推翻
比如一颗钉子追打另一颗钉子
比如一个人的手掌扑向另一个人的脸
声音一定是有光的
比如黑,比如亮,比如蓝,比如黄
比如砸心的疼,比如割断的肠
我能听懂天下所有发得出和发不出的声响
却无法挖出埋在你眼里火焰的光
更 深 的 夜
没有一个星子
愿意亮下去
世界黑如一块孝布
失神的影子
摸不到脸上的时间
我拆不下
挷在身上的坟墓
爱是墨汁
巨大的暗河
没给神留一点余地
开始和结束
亳无征兆
夜的黑玻璃
心一跳就
碎了
我的鹰是一块飞翔的铁
我不想让那鹰做的悬崖破碎
一瞬间变矮
我要看它从天空抓来云朵
让那一团团白露出刃来
我的鹰一生热爱高处不胜的寒
从不用利爪划伤一点点蔚蓝
我的鹰是一块飞翔的铁
眼里燃烧着尖锐的火焰
熄灭是雷声砸断闪电的事
我的鹰,是龙卷风的朋友
可以将大海推上天空
它的翅膀,是一只巨大的火凤凰
伟大的诗人,痛苦的灿烂
盘旋在它的倒影中,浑身是雪的高山
在滚滚落日中扶直了仰望
我的鹰,是铁打的男人铁打的硬
它只与石头结亲,不与任何一条河流私奔
它站在悬崖,悬崖就会勒马
它站在云上,云就会把泪水拧干
我的鹰,真是一块飞翔的铁
它分开了身后蛇皮一样的阴影
我看见的是一块,真正的天空
——读王跃强诗歌印象
文/宫白云
在百年新诗的大环境下,许多撂笔多年的诗人又强势回归,王跃强就在其中,他的回归有点像大海涨潮的感觉,不管不顾,滚滚向前,势不可挡。他旺盛的创作力与逼人的才气给诗坛带来了震惊与风暴。他让我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厚积薄发,他就像西西弗推着石头,永远不会到达终点,却推出了生命活在过程中的真谛。
读他的诗我不仅惊异于他对生命体验的深度和强度,更惊异于他语言的创造力。正是他这种惊人的语言迸发,使他的诗歌不断地攀越新质和异质的艺术境界。希腊诗人埃利蒂斯说:“诗人必须努力表现纯新的东西。”王跃强的诗之所以被很多人接受并喜爱正是他诗歌所不断表现出的那种“纯新”,包括语言的纯新,思想内容的纯新,意象的纯新等。他的诗都是从具体的经验、现象的本身与纯粹的情景出发去建构,诗感强烈而又富有语言新鲜陌生的质地,许多灵光乍现的诗句仿佛信手拈来,如“夕阳滚下那刻,你能从很低的角度/看到黄昏倒下,安息”:“把你放在一个夜房子里/梦也会斜,而且还会领来/一场黑色的大雪”;“落日里突围的春天/被吹得东倒西歪,一脸碎片”;“白天的波浪,潜入水底/我潜到礁石内部/寻找一根睡着的竿”。诸多的神来之笔有如神助,如“夜的黑玻璃/心一跳就/碎了”;“天黑是神定的节日”;“一想到惊讶这个词/天叭的一声暗了下来”;“云朵摔下来”;“大海被推翻”;“一颗钉子追打另一颗钉子”;“一个人的手掌扑向另一人的脸”等。
对于诗人而言,每一首诗都是一个“出口”或“落脚点”,而诗人王跃强正从这一个个出口或落脚点出来,像“一盏灯的花瓣全开了”:
现在,一盏灯的花瓣全开了
这些天黑才来的亲人
制作出温情脉脉的好夜晚
一大片新生的词语跳动着
把狭窄的心脏阔宽了一夜
那些曾经走失的尘世和流年
此刻又亮出陈旧的脸
明早的桃花和蝴蝶
正从十里之外翩翩飞来
一寸一寸的温软
好像月光从天上走到人间
还没努力亲近的生命
在一团团光的浸泡中
露出一节节最重要的躯干
一天老过一天
一夜老过一夜
站在一盏灯绽放的光亮里
一个人和他的影子若隐若现
——《一盏灯的花瓣全开了》
诗人在对生活与生命的释放中,“天黑才来的亲人”,“曾经走失的尘世和流年”,“还没努力亲近的生命”……都成为他生命之光,照耀他的前行。
王跃强还特别善于运用那种蒙太奇电影式的表现手法,用语言去制造许多镜头把它们串连起来形成一个个画面,然后与读者共同溶入境中,这是很难得的艺术境界,它指向了陌生化的精神内涵与诗性化的诗学理想。他从不遵循汉语的正常句法,动态的视点,奇妙的悖论,对诗歌固有惯性表达的有意破坏,都使得他的诗总是透出那么一种“特别”,那么一种“神韵”,他运用的字眼,甚至句式,常常让人一见惊艳。这在他的《拆解》里特别典型,我们来看:
也许有必要,把身体彻底拆解
让手重新去学习钻木取火
让腿并拢学会站直
让鼻子去山梁,耳朵去金店
嘴巴去沉默,眼睛呢,睁着吧
这世界还有几次日出日落
几场生离死别要去看看
脸最难安排,是留给自己撑面子
还是借给那些没脸的,白天
不敢上街的人?还有骨头
用来支撑日渐倾斜的城市吧
乡村已经没有几亩地了
肠肝心肺,风干了来世下酒
噢,最后还剩下一个
没有表情的头颅,这里面
经常装着,不干不净想法
弄脏一个社会
也拆散了自己的灵魂
——《拆解》
他的这首《拆解》难得的与众不同,角度刁钻,立意独特,巧思中透着深刻,对人性与现实有出其不意的思考和讽喻。这样的诗有一种天马行空与反逻辑思维的恣意,他把现实生活的发生设定给万物与未来,表现了一种强烈的“释放感”和“重生感”的激情,这在他的另一首《我的鹰是一块飞翔的铁》尤为强烈:“我不想让那鹰做的悬崖破碎/一瞬间变矮/我要看它从天空抓来云朵/让那一团团白露出刃来/我的鹰一生热爱高处不胜的寒/从不用利爪划伤一点点蔚蓝/我的鹰是一块飞翔的铁/眼里燃烧着尖锐的火焰”:“它只与石头结亲,不与任何一条河流私奔/它站在悬崖,悬崖就会勒马/它站在云上,云就会把泪水拧干”。在这样的诗中,诗人的心灵是毫无遮掩的,他完全自然而真诚地敞开他对人性的追求和对生命的热爱。在艺术手法,他没有直接去抒写个我的思想情感和生命经验,而是将它们融入到相对应的意象之中去,让主观的生命体验与客观的景物交融互渗,因此,他的诗既有生活的充实感又有美学内蕴的关照,自由通达,始终有隐秘的光亮循循向内,他总能找到合适的语词,道出他要表达的事物本相,觅得被体验过的生命奥义。
王跃强的诗是可以把时间与空间拉长拉大的诗,但他观照的仍是当下,是关于当下的前世后生。在诗歌同质化与自我复制的时代,如何写出纯新与异质、充满诗性艺术的诗,王跃强的诗提供了一种答案。学类题材!期待您的来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