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伕•LK：通融与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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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况继林

我出现在李师的工作间无疑给他带去两分诧异，因为在工作时间找他的人除开他的上司便是他的下属。我跟他的关系是火车轨道，平行而无交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问我道：”小k，找我有什么事”？

我供职的单位很大，好几个工作厂区互相比邻，人们也大体知道彼此间性氏。若是资历深又名气大的人，则他的秘密更少，所以我了解李师是精加工方面的行家里手。但李师对我的了解只停留在姓氏，想来也是，他工作量大，我是入行半年不到的青工，干修理行，平时大家开玩笑说的接烂活的工种，他能知道我的姓足见是个有心人，我对他还真没有更高的奢望，级别在摆着的。

修理工在早期是个多种内容的汇总称呼，绝对不象现在备用材料多，倘若某个部件损耗了就直接换新件，方便快捷，双方都愿意。那时一个修理工得具备车，钳，铣，刨，外加煅，焊，电工等好多的入门级知识。因为修理行当随时要求人代为加工，嘴上没有两句对方的行内术语，是没法交流，没法做事的。带领我的修理工师傅手上很来事，是六级工，惟是口拙，凡遇到要作口头交涉之事，他总推领导出面，这次因为下象棋和领导吵呛了，遇到事，便支我去办。未容我想一下他的话便盖过来：”师傅喊不动你，是不是”！这句话把我要说的话噎在喉咙吐不出来。更何况有事弟子服其劳，古有明训在先。硬着头皮答应了，于是找到本工区领导作电话联系，随之出发。

事情简单。一块止推垫因严重磨损超过极限必须修复，按正常修复的工序流程是首先交到电镀車间去镀克罗米(镀克罗米就是镀铬，当时的口语都叫镀克罗米，有些硬翻译的工迹。)从电镀间取回后试用又发觉多镀了，垫块没法安装，又需削去几个丝，电镀的加工精度没法達到这个要求，误差几十个絲很普遍，我此去精加工厂区就是去砍蛇脚，把止推垫加工到规定尺寸。

因事电话有约，我顺风顺水进到精工区找到李师，原以为事情就此简单了，但事情总在简单的时候出余波。

我以最规矩的态度站着，把握着的垫块递给他同时说道：”李师，我们有了麻烦，来求你帮忙”。他回说都是一个单位，帮忙谈不上，有事尽管讲。在回答的同时他在低头仔细看我递送过去的垫块。我接过他的话说，这是一块止推垫，只为磨损厉害，临界极限，已属报废边缘，苦于缺乏备于件，全指望修复，这之前我们镀了克罗米，但镀厚了些，尺寸又不合适，眼下需要削减几个忽米(即几个絲)，我们用手工砂轮拿不准精度，用锉刀又锉不动，万般无奈，现在全靠你了。

“靠我”，他楞了，立即回过神来：”好说，这很简单。你说吧，削去多少，加工单拿来给我看”。这下是我楞了。我们日常的工单都由师傅接收，徒弟只需干活得了，知道有工单却未正眼看过，这下李师向我要工单，我简直傻了，电线杆子似的干矗着。李师見此情形便换了语气，商量似的对我说：”工单事后补办，现在你说要加工去掉几个丝，你若不放心，我親手做给你看，还有什么不放心吗”？听得这话我又一楞，平時我们修理行干活多是一边调试一边加工，非规矩尺寸的工件多，很少讲究地用到几级精度，公差配合这类概念，眼見事情要办黄，我丢不下这脸，思忖后说请你削减四至六丝，留七十五到八十丝问题就可解决。

李师不再多言，领我向車间而去。路上他教我：再遇到磨损件要作填补修理，比如还有需要用堆焊工艺作修理的事，事前要测量出尺寸作为修复尺寸的原始依据，即便是一时不方便测量，也可以用取模的方式取得需要的数据。电影中的坏人敌特偷不到好人的钥匙用肥皂取得压痕，用在工作中是一脉相通，道理完全相同。在那瞬间我突然觉得开心到極点，什么是醍醐灌顶，这就是醍醐灌顶啊。

时光已临中午，好几位师傅正干着给机器打扫废屑的干班活，李师领我到一台磨床前靠边站着，他真的親自动手跟我干加工活。机器极大，那工作台足可抵一张单人床，因为工人才收拾毕，机床精光锃亮，止推垫放在工作台小得可怜。李师揿下电钮，操着控制手柄将一个大砂轮移到垫块前，又调校手轮给定尺寸，再一揿又一个键，大砂轮即时高速运转着稳稳地向垫块移来，在嗤嗤声中，砂轮向后喷出近一米长的火星束。不到十秒钟，嗤嗤声没了，火星束没了，我此行目的可告完美收官。李师把砂轮还原位，关机，并向墙边工具櫃走去，我以没事了，伸手就去拿工件，原本以为很简单的事，而竟然没有拿起来，我再使劲用右手大姆指抠这才取下来。取下的同时才知道工作平台有极强的磁力，用来固定被加工件。若非是已关闭电源，强大的磁力仍然工作，我绝不可能赤手从工作台取下垫块。取下工件的我正欲向李师申謝辞去，只看到他手拿一物而来，見我手中工件便紧张地问，取下来了，怎么取的。我觉得奇怪，比个手抠的动作，同时回答他：“就这样抠的”。他连忙俯身察看工作平台，又拿手指反复在刚才放工件之处细摸，比起他刚才开机床时紧张万分。我不解，问发什么事。他解释说这是高精密度的磨床，夹持力全靠电磁力，他手上拿的工具是来消磁的，绝对不准在消磁前拿下被加工件，因为残磁的力容易使工件和工作平台发生意外撞击。而工作平台和各方的配合精度很高，所以凡在工作平台留下撞击，包括划痕都被列为重大差失，无不受到追责。我去取消磁器来消磁便是此故。你，包括我都差点大祸上身。車间不让外人随意进出，制度就是制度。

通融和制度，很生动的一课。

作者简介

車伕·LK。实名况继林，四川绵阳(籍贯重庆人。现为退休技师。喜欢阅读史籍诗词，闲時也写随笔，随写随丢。经友人功，今后把粗浅心得与大家分享，更希望大家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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