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洲‖发光的石头
我的故乡商洛山,是一块美丽而神秘的地方,一条丹江从秦岭南麓的岩缝淌出,便潺潺绵绵地流经数百里,一路绕山流川,淘沙洗石,宽宽的河床上,除过它长年抖动的影子外,留下的便是成千上万的石头了。
我的家位于丹江中游,村子距其不过千米,因而,童年就有了极好的游玩之地,往往一声呼号,“张石头”、“李石头”、“王石头便雀跃而至,打水漂、拣火石,把童年的天真,尽情地抛酒给满是石头的河床。从那时起,石头——这被我们称为天河两岸的星星,便深深地沉落在我心底,沉落在莫大的兴趣之中。
记忆里最闪亮的一次,莫过于我和两个弟弟拣火石了。那是一个夏日,吃过早饭,我们便瞒过爷爷的看管,蹦蹦跳跳地跑到丹江。我们约定了一场比赛,一比谁拣的火石多,二比到晚上看谁拣的火石碰出的火星亮。一经决定,三双黑眼珠便散落在茫茫的河滩上,扒沙、洗石、比颜色,小小的欲望在自由的天地间得到了满足。不知不觉,太阳便高高偏离了我们的头顶,各自看着自己拣来的一堆火石,眼前恍若成了一座即将燃烧的山。谁都说自己拣的火石多、火石好,争执得难分高下。于是,我们便在太阳下用力撞击两块火石,那一星半点的火花居然会发出微弱的光亮,嗅着两石相击后散出的气味,只感到一股奇香扑鼻而来,那馨香,只有感觉才能闻到。
爷爷终于四处呼叫了,声音是从村子里的浓荫里传来的,从那拉得很长的余音中,我们听出了爷爷的焦急和愤怒。兄弟仨一时就像受惊的小鸟,刚才还叽叽喳喳,转眼间就雅雀无声了。比赛不得不草草收场,各自选了几块最好的石头,待天黑后再在家比碰火星。
我们偷偷地先后溜回了家。
爷爷分别“提审”了我们,当弄清真相后,便罚我们不许吃午饭,并说:“石头能吃饱,你们就吃石头吧。”被村里人称为“倔老头“的爷爷“执法如山”。在河滩上跑了一上午,我们的小肚子已经饿得呼噜乱响,小弟弟忍不住了,两粒泪珠无声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爷爷心软下来。我们囫囵吞枣地吃饱饭后,第一件事就是蹴在爷爷的炕旮旯里碰火石,一串串石火花刷刷地飞溅,透过瞬间的荧光,三盘嫩嫩的脸蛋堆满了笑意。比赛当然没有结果,火花的亮度和多少,其实完全取决于用力的大小。
玩火石丰富了我童年的生活,照亮了我人生最初的好奇之心,我恍惚觉得碰出的石火花一定与某种神秘的灵光有联系,那联系是纯粹的、无矫饰的、必然的。如今想起那一块块散落在丹江河滩上的形状各异异彩粉呈的火石,想起那似玉非玉,藏霞纳脂的火石,我便想起意大利美学家维柯的话,“在世界的儿童期,人们按照本性都是崇高的诗人。”可不是吗?那一个个火石和一串串火石花,不正是点燃儿童本性的最原始的火种吗?
因为与火石结缘,石头便迅速填补了我知识的空白,许多有关石头的动人传说,像一块块金子般地占据了我的心灵。“书卷风云,石展胸襟”。美石的奇妙,使我体会到“澄怀悟道”、“意到石生”的境界。
长大以后,我常常也将自己比作一块石头,这块石头虽然没有精美到“会唱歌”,但也没有愚顽到不开化。如今我远离故乡,但丹江的涛声和两岸沙滩上半隐半现的火石依然有声有色地与梦相伴;而我每每伏案写作的时候,手里总是习惯地握着一块石头,握着它,仿佛就握住了灵感,握住了一团火焰。
作者简介:
远洲:原名张建民,50后,陕西丹凤人,商洛诗歌学会会长,全国著名诗人,“商洛诗八家”之一。在《诗刊》,《星星》等报刊杂志发表诗作百余首,获奖十余次。著有诗集《城市泥土》,《远洲朗诵诗选》,散文集《在低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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