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集诗人、学者、教师于一身,她教给学生什么是真、善、美

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颁奖典礼于前几日举行,年逾九十的叶嘉莹先生赫然在列。

叶先生是中华古典诗词大家,对中华古典诗词的研究细致精微,是中文系学子与爱好古典诗词的广大读者无法忽视的存在。

她不但是研究诗词的学者、讲解诗词的教师,也是创作诗词的诗人。

叶嘉莹

可以说,她的生命,是浸润于诗词中的。

在她身上,学生们学到的不仅仅是诗词,更学到何谓“真”、何谓“善”、何谓“美”。

直率、坦诚,她身上有少年对真的追求

听叶嘉莹先生吟诗、讲诗,最打动人的是她讲诗时对文本深切的情感投入。

许多大学老师上课时只是照着讲稿或是PPT机械地看一句念一句,但叶先生却截然不同。

她上课的风格被自己戏称为“跑野马”。

叶先生讲课习惯从一首诗生发,跃入另一首或是一类,天南地北无所不包,而学生的思路也如脱缰野马,跟着她在辽阔的知识草原驰骋。

等兜了一圈再回来,对该诗的理解已经跟着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还对引用的别的诗也深得三昧。更有基础深厚者,将老师不曾提及的诗作也举一反三。

叶嘉莹

这种风格也让叶先生养成了信笔而书的习惯。她不看讲义,讲到哪首诗、哪阙词、哪个典故,就开始板书,边背边写。

上课时旁征博引,有时许多看似不相干的句子放在一处,却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类似的意义。

她兴起时还会吟诵,而基于对诗人心态的把握、情感的洞察,叶先生吟诗时仿若诗人穿越了时空,站在讲台前向后人讲述自己的故事。

正是叶先生怀着一颗真诚的心,不掺任何杂念,去阅读、去感受、去表达,才能触摸到那些诗人的灵魂,并将之展现给讲台下的学生。

叶先生对古典诗文倒背如流、对古代文论如数家珍,对西方理论也颇有真知灼见,甚至将中国文论的感性与西方理论的理性贯通,倾注于对古典诗词的研究与讲授。

她对中华古典文化,是一种虔诚的、近似礼佛的信仰,是发自内心的本真追求。

她的真诚,是靠着融入血脉的少年般的激情与纯爱,一头扎进诗词研究与传承的事业之中。

叶嘉莹

除了课堂上的一腔热血,她在课堂外也是一片赤忱。

同学们盛传她的亲切和蔼,待人接物均是以心交付。如人所言,毫无机心。

同学与她书信往来,偶尔赋诗一首寄给先生。叶先生收到信,从不说“很好”一类笼统的话。

她会切实地指出诗文中哪些亮点与误笔,从平仄到韵律,从字词到典故,详尽入微。夸奖不敷衍,批评不泄愤,对事不对人。

朋友给她写信,一次提到千年莲子发芽的新闻,她据此写下,“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

一次聊到远古时,蓝鲸可在大洋两侧通话传情,她据此填了一阕词,“郢中白雪无人和,域外蓝鲸有梦思”。对待一份情意,如此用心。

即便是小朋友,她也会记得对方的喜好。据说有一次视频聊天时,好友的宝宝询问桌上的桃李合,很久之后好友带孩子见面就真的端出来一盘桃,一盘李,与一盘桃李合给小朋友看。

叶嘉莹

她待人真诚若此。但遇到不平之事,她也绝不妥协。

叶先生在某一次诗词诵读比赛中被邀请当指导老师,没想到领导学生都在现场。

她不忿于暗箱操作,质问参赛学生对诗歌的写作年份、诗人心理的了解,批评学生手势夸张、声调起伏超越了对作品的理解,乃是矫揉造作、虚情假意,最后被该校领导请出赛场。

拒绝见风使舵的世故,拒绝八面玲珑的圆滑,叶先生身上仍保有少年意气,赤子之心。

坚忍、慈悲,她身上有士人对善的坚持

叶嘉莹先生已近期颐,大半生都是颠沛流离。

她生于北京四合院,在书香中浸泡长大;战乱之时随夫君去往台湾,经历“白色恐怖”;受邀去往美国作访问学者,为一家团聚迁居加拿大。

辗转于中国大陆、台湾、美国、加拿大之间,叶先生的心却一直被祖国牵引着。

叶嘉莹

在异国他乡,叶先生为了讲授古典诗词,每日熬夜翻译文稿、比对专业名词,以确保次日讲课流畅,不因语言问题减弱半点诗词之美。

她还时常旁听西方文学相关课程,学习西方作品与理论,将符号学、诠释学、新批评等理论与中国传统诗论作比较,融入中国诗词研究。

熬夜多了,在无法回国定居、但可以申请探视时,叶先生甚至可以北美中国两边飞不倒时差。熬夜备课,手稿上都是一道一道的划痕。

困的时候打盹,不小心划上一道;醒了再看再写,这样生生熬过来。

这样的经历,笔者也曾有过。试卷上是横七竖八的线条,大脑中是混沌沉重的黑团。不过我是为自己,而叶先生是为苍生。

她本可以休息的,但她没有。她利用每一个机会授课,参加讲座、举办沙龙,而且都是免费的。

叶嘉莹

文革刚过,中加建交,她不顾劝阻,毅然回国。

她说,她的故乡、她的学生在中国,古典诗词的根、中华文化的传承也在中国。

她说,叶落归根。

她放弃温哥华完善的医疗制度、优美的自然环境、高额的薪水福利、优越的养老条件,高龄归国,回到当时空气污染严重的京津地区、物质极度匮乏的新中国任教。

而多年之后,她又将所有积蓄捐赠,给研究所、给作家协会作为活动经费。

她对故国的眷恋、对名利的淡薄、对困境的消化、对诗词的坚守,都流露出士大夫的风范。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叶先生可谓至善。

优雅、精致,她有淑女对美的执着

读学生们对叶先生的回忆录,她总是一袭旗袍出现。

旗袍简约而庄重,几笔便勾勒出佳人轮廓,总令人想起江南女子擎一柄油纸伞,隐入小巷,平生烟雨朦胧之感。

着旗袍上课,发髻齐整纹丝不乱,一举一动均见先生的沉静娴雅,纤柔细致。

叶嘉莹

叶先生不但穿旗袍,而且穿的是自己买料子定做的旗袍。她与四五名学生一同逛街,去百货公司购买布料时,还被店主误以为贵族出行,可见其言谈举止,气质不凡。

另外,叶先生还懂得改旗袍。送给学生的旗袍略窄,她便去布店挑一个花边,给旗袍开边,正合适。她自己的很多旗袍也都改过,用哪种颜色、如何搭配,先生总有独出心裁的点子。

除衣着外,叶先生还喜欢侍弄花草。小时候庭院中不允许栽植,便在缸中养莲、窗前种花;长大后有了自己的小屋,植松柏、种茶花,最爱看着那些粉色的花朵盛开。

叶先生心灵手巧,连板书也是竖排繁体,从右到左、再从左到右,满黑板的诗词都井井有条,乖巧雅致。手口无心,叶先生还讲一口流利地道的京腔。

叶嘉莹

学术研究中,叶先生还独创“弱徳之美”。那是叶先生研究朱彝尊词的时候提出的概念,意指持守,指被压抑的“徳”,不是指社会约定的伦理道德,而应该是个人心中的准则。

朱彝尊入赘,朝夕相处中与妻妹互生情意,碍于礼法,只能在词中写下真诚感人的、不被承认的情愫。因为写得极美,叶先生为之命名“弱徳之美”。

从衣着到居所,从板书到学术,从仪态到思想,叶嘉莹先生连发丝都是精致而优雅的。

美人如花隔云端。

她教给学生的不仅仅是诗词,更是真、是善、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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