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最新长篇小说《佛国情梦》(35)白骆驼
【作品简介】
这是著名作家李本深历时八年写成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倾注了作者对人生的理解和感悟。
主人公庄一鹤带着自己的精神重负、带着当年从敦煌同情人私奔了的母亲的遗嘱,来到敦煌莫高窟体验生活,邂逅了谜一样的女人水子,走进了天堂酒吧,从而开始了梦游般的一段狂热、激情生活,他和她的情爱在那座“虚无之岛”上迅速升温、爆炸,而最后,却又像缥缈的梦境一样结束于无形,恍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这是一部情爱故事,更是一部“心灵小说”。小说从整体构建,到激情、细腻的语言表述,都显出某种洒脱、本真、纯粹的特质。作品所要探讨的是:生活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真实可信?灵魂在何种状态下可自由不羁?生命既蓬勃不可遏止,又时时在变异、枯萎。人性深处那最隐秘的精神密码该如何破解?它何以造成无数遗憾的错失、纷扰的纠葛、迷乱的沉醉?人性的畸变背后,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透过情天恨海,人们似乎还该看到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生,不过是一次长长的苦旅罢了,恰似身处幻景的舞台,总在焦虑与骚动的高潮到来之时突然落幕。蓦然回首,夕阳里的敦煌,也不过是建立在苦难之上的一片美伦美奂的佛国幻影……
【作者简介】
李本深,国家一级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桃花尖》、《疯狂的月亮》《唐林上校》《青山伏魔记》等多部,小说集《西部寓言》、《昨夜琴声昨夜人》、《汗血马哟我的汗血马》等多部。《神戏》、《吼狮》、《沙漠蜃楼》等十多部作品曾获全国文学奖。他是22集电视连续剧《铁色高原》、电影《甘南情歌》《月圆凉州》《香香闹油坊》《我是花下肥泥巴》的编剧。他的作品《丰碑》被连续收入中小学课本。
35、白骆驼
他先找到的是那峰白骆驼。
他记不得自己在那迷宫似的大沙窝里胡乱转悠了多久,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骆驼的长鸣,将他的视线霎地吸引过去了:大约一里地开外的一座高高的沙山上,剪影似的伫立着一峰白骆驼!在视野里十分醒目。
“天!”他禁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他认出那正是水子骑的那峰骆驼。他记得很清楚,在整个驼队里,只有水子骑了这样的一峰白骆驼。
他向那白骆驼踉跄地跑去。
伫立在沙山上的那白骆驼一直没有跑开去,它仿佛在等待他。而当他跑到近前时,白骆驼居然扑通地卧倒在沙山上了。
白骆驼望着他,他望着白骆驼……
他满脑子里都是:水子水子水子!
他问那峰白骆驼:“嗨,水子呢,你把水子甩到哪儿去啦?”
白骆驼的两只温顺的大眼睛里沾满了黄沙,和着十分浑浊的泪,犹如蜡滴。它身上的鞍鞯还在。还有水子拴在那鞍鞯上的一只玫瑰色的旅行包也在。可是,水子却不见了。
他四处寻觅。
在离骆驼十来米左右的沙地上,他又发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铁制的水鳖子,形状活像一只反坦克地雷。他捡起来摇了摇,哗啦有声,大概还有半壶水。他继续向前找,终于在一丛骆驼草丛旁边发现了水子!
他的心脏骤然狂喜地一跳!
水子的身子几乎被黄沙掩埋了,但幸好胸部和头部都露出在沙砾外面。他扑通地跪下去,一边梦呓般呼喊着她,一边用了双手疯狂地扒开她身上的黄沙。
真是万幸!她仅仅是昏迷了,她还有微微的呼吸。再一试脉博,也还正常。真是谢天谢地!他长松一口气,软软地瘫倒在她身边,才觉得浑身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他一声声在她耳边轻轻唤着她。
她只是嘴唇轻轻地翕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只水鳖子。
他返回去拿了丢在沙山的那只水鳖子来,拔出木头塞子,大喝了一口,将清凉的水噙在嘴里,俯下身去,急切地对着她的微微翕开的嘴巴,让这活的源泉汨汨流入她的口中。
俄倾,水子渐渐睁开了眼睛!
“……”她梦呓般喃喃了句什么,恍如梦醒:“一鹤?”
“水子!”
他欣喜地喊,完全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噢,感谢上苍!”
她眼里也骤然亮闪出辉光。
“我们。这是在哪里?”她嘟囔。
他往四下里望了望,唯见满目滚滚橙黄:“天知道。连个鬼都看不见。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了。”
“是吗!”她表现出的一点不是惶恐,却是意外的庆幸了。
“噢,当然还有你骑的那匹鬼骆驼。瞧,它在那儿呐!”
她梦醒似的,爬起了身子。
卧在沙山上的白骆驼发出一声“嗷--嗷--”的长鸣。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问她,更像在自言自语。
他像个石头似的坐在沙山上,望着远处连绵不断的沙包。
旁边,几步以外,那峰白骆驼则望着他们两个。
“我不管,有你呢。”她说。
“我们好像一下子被抛到世界之外了。”
“才好呢。”
“要不赶快地作出决定,说不定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那又怎么样?”
“我们会最终变成两块化石!”
“不是两块,是一块化石。我会紧紧地地抱着你,我们就那样默默地变成化石,人们就是用铁榔头也敲不开我们。哈!”
“嗬,可真有你的。”他抱了双膝说,“都到这忽儿了,还顾得上浪漫?”
“真没劲。”
“你说谁没劲?”
“你还不如这匹白骆驼呢。”
“什么!”
“就是不如。你瞧它一丝不慌,它的目光就像是一个长者的目光呢。”
“可实际上,它的年龄比我们要小得多。”
“嗨。你说它不会跑了吧?”
“我想不会。”
“真不会?”
“我敢肯定。它在这时候也是很孤独的。它也绝对需要我们,知道吧。”
“那些人不知怎么样了。”
“你是说跟我们一起出来的那帮观光客?”
“还有那些骆驼客。嗨,那个喝酒的骆驼客可真逗人,喝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酒,好像他的肚子跟个无底洞似的!”
“得了, 还是想想我们该怎么办吧?咱们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有你呢,有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你真一点儿也不急?”
“有什么啦?”
“起来,我说。”他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酸痛的双臂,还伸了个懒腰。
她却坐在沙地上不肯动,歪了脑袋,目光幽幽地望着他,抓在手里的一把细沙正像水似的从她指缝间漏下。
“我们必须走。”他说。
“上哪?我们往哪儿去?”
他说:“不知道,找有人烟的地方吧。不然我们会活活困死在沙漠里的。”
“可你知道哪儿有人烟?”她振振有词。
“你得听我的,一切都得听我的。我告你说,我曾经接受过生存训练,你只要听我的,就不会有错。”
她噘着嘴,懒洋洋地嘟囔着,终于站了起来:“那好吧,听你的。”
他望了望卧倒在旁边的骆驼说:“得,我们就跟着它走吧。”
“跟着骆驼啊?”
“是啊。它一定比我们更清楚什么地方有水,什么地方有人烟。更何况它还是一峰白骆驼哪。”
“白骆驼怎么啦?”她眨巴眨巴眼睛问。
“你还不知道?敦煌人自古以来对白骆驼就有一种特殊的崇拜,他们以为白骆驼是通神的。它会显灵的。”
“显灵!”
“是的,凡是白骆驼走过的地方,沙漠里就会变出一块绿洲的。”
“哇!真的啊!”
“别这么一惊一诈的,快去看看你那只宝贝鬼包儿里还剩下点什么没有?”
“遵命。哦我的腿疼死了。”
她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声,去从骆驼鞍鞯上拿了那只玫瑰色的简易旅行包来,哗啦哗啦地翻腾了一阵,一样样报给他听:
“有几个泡泡糖……一瓶指甲油,一管口红,一卷卫生纸,还有一支眉笔……”
“见鬼,”他一甩手,嘟囔道:“写遗书倒是不用发愁了。”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注意到水子的一个极快的动作——她将一小包什么东西迅速地藏在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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