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钮婆

唐朝中叶，传说在郓州的法曹参军关某家里，曾经有过一个奇特的雇佣女仆。她姓钮，因为年纪很老了，关家的上上下下都称呼她为钮婆。

钮婆在关家从早到晚地做一些清洗洒扫的粗活，换取自己的一日三餐。她做事勤恳，平时也不大爱说话，在关家做事很久了，人们也只把她当作下等的女仆使唤。

当初钮婆来到关家干活，随身带来了自己年幼的孙子，年纪刚刚五六岁的样子，小名就叫做万儿。万儿跟着钮婆，一同在关家吃住。

关某也有一个小儿子，年纪和万儿差不多，名叫封六，两个小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封六从小娇生惯养，脾气不免霸道。

万儿的衣服虽然整洁却很破旧，封六就常常嘲笑他，关家的仆人们站在走廊上也跟着小少爷讥笑万儿。每当这时钮婆就不得不急忙把万儿拉回房里。

关某的妻子看到这里，就命人把封六穿旧的衣服拿给万儿，告诉万儿要好好地陪小少爷玩耍。以后每次关家给封六做新衣服，一定把换下来的旧衣服给万儿穿。仆人们都称颂太太的好心，钮婆却不声不响。

一天，封六与万儿又在一块嬉戏，封六穿着新做的大红绣金纱衫，万儿穿着封六穿旧不要的一件浅绿单衫。封六又笑话万几捡自己的旧衣服穿，气得万儿哭了。

钮婆心疼孙儿，又看到堂上堂下的关妻和众家人只是笑，不由得怒容满面，大声说道：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有什么高低贵贱！封六的衣服都是新的，我的孩子却穿着旧衣裳受人嘲笑欺负！

关妻也拉过封六搂在怀里，斥责钮婆道：你怎么这样不懂规矩，吓着了小少爷怎么办？

钮婆越发生气说：我的孙子就不要紧吗？

关妻笑着说：你好糊涂。封六是我的儿子，是小少爷；你的孙子不过是仆佣的孩子，将来也是做奴仆的，怎么能跟我的孩子相比呢？你这老婆子原来一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我看万儿和我们封六年岁差不多，才好心地把旧衣服赏他。既然这样，以后连旧衣服也不给你了！

屋子里的仆人也一齐斥责钮婆。只见钮婆收起了脸上的怒容，上前含笑问道：两个小孩子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关妻不耐烦地回答道：奴才怎么能和主子相同！

钮婆看着关妻说：果真不一样吗？让我来试试看。

说罢招手叫过封六，把他同万儿一起蒙在自己的裙子下面，两手把他们按到地上。关妻大吃一惊，急忙站起身来抢夺，拉出来一个是万儿，又拉过来那一个还是万儿。

原来封六已经变成万儿的样子，长相衣服都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谁也分辨不出来了。

钮婆安祥地说道：“这就一样啦！

关妻又是害怕又是担心，这时才知道钮婆不是一般的人。

她慌忙到书房告诉丈夫，夫妻二人一同向钮婆苦苦哀求，希望钮婆把儿子恢复原样，说：我们两个人这样愚笨，竟然不知道家里就有神仙！

钮婆也只是微笑着不说什么话。从这以后，关家上下都十分恭敬地对待钮婆，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对待她，对两个孩子也是一样看待了。

过了很久，钮婆又把两个孩子重新蒙在裙子里用手按到地上，于是又成了封六、万儿两人的样子。关家另外腾出干净屋子请钮婆居住，吃穿供给都特别优厚，不再使用她做事了。

这样过了几年，钮婆再没有显露什么神异，也看不出她的声音神态和常人有什么差别，关家对她的敬畏之心慢慢消失了。

关氏夫妻两个想到白白地供养这样一个老婆子，对待她还要恭恭敬敬，心中十分懊恼，看到封六和万儿两个不分上下得一块玩耍，越觉得万儿不过是奴仆之子，和儿子封六身份悬殊，全家上下却不得不一样看待两个孩子，渐渐地越来越厌恶钮婆，私下里想赶走她，但想到前几年发生的事，又害怕引出什么祸患。夫妻悄悄商议了很久，竟然决定用计害死钮婆。

一天，关妻命人在一间小客厅里安排了一桌酒席，亲自来请钮婆同桌共饮。钮婆穿着整齐的青色衣裙，毫不怀疑地同关妻一起来到小客厅。关妻只说是小饮几杯，让丫环退下，自己来向钮婆劝酒、夹菜。

酒是上等的好酒，香气扑鼻，关妻左一杯，右一杯敬钮婆，态度非常亲热，不一会儿钮婆就笑着说要醉了。关妻也不听，只管倒酒，一杯杯地敬下去。钮婆推辞不过，最后终于醉倒，伏在桌面上不动了。

关妻叫了两声，不见答应，心中暗暗高兴，忙向钮婆身后打个手势，只见门后闪出一人，手拿着一柄大锄头，举起来朝着钮婆就是重重一击，正打在她的后脑上，钮婆随着声音就“咕咚”一下倒地不动了。门后这人正是关司法，原来夫妻两个早已商量好了这件事。

两个人俯身察看钮婆的尸首，见地上只有一段栗木，有几尺长，也看不到一点血迹。夫妻两个十分高兴，认为钮婆是树妖现了原形。关司法用斧子砍碎木头，在院子里急急把它烧掉了。

两人看到木头烧完了才算松了一口气，刚要叫人来打扫灰烬，只听见身后“吱哑”一声门开了，钮婆从小客厅中走出来，依旧是一身干干净净的青布衣裙，头上用青布裹着发髻，神态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笑着对目瞪口呆的关氏夫妻说：老爷怎么对我开这样吓人的玩笑啊！

关司法惊讶之中，一句话也回答不出。钮婆从此言谈说笑也并不提这件事，好像丝毫不放在心上，关氏夫妻心中却一直惴惴不安。

不久，郓州的百姓都传说关司法家中谋害女仆。关司法不得已，就亲自去向州里的观察使解释这件事。到了观察使官署前令人通报，只见守门人露出很奇怪的样子。

关某也没有在意，进去和观察使相见，不料观察使也很惊奇地问他说：你不是已经解释过那件事了吗？又来干什么呢？

关司法这才知道已经有另一个与自己模样相同的人来过了，心中暗暗吃惊，只得告别了观察使。回到家里，只见客厅里已经有一个关司法先回来了。

关妻和子女家人没有能分辨得出真假的，全家上下十分惊慌。关妻心知只有钮婆才有办法，就又去哀求钮婆，哭着向钮婆叩头行礼，看上去非常惶恐害怕。

钮婆叹息着说：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

于是告诉关妻说：不要紧，一会儿就只是一个关司法了。

过了好久，只见两个关司法渐渐地向一块靠拢，最后就合成一个人，关妻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这以后，关家不敢再有加害钮婆的意思，一直优厚地供养她，过了几十年，据说钮婆还住在关家，也没有带来什么灾难。

参考资料《灵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