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斩蛇剑的去向

西晋惠帝元康五年冬日的一天，都城洛阳中突然火光闪烁、黑烟升腾。烟火之中，有人看到似有一道白光冲天飞去。失火的是武库，据《晋书》说，库内所藏除了各类武具和无数奇珍异宝，还有孔子的木屐、王莽的头颅这些古怪之物。冲天飞去的，则是汉高祖的斩蛇剑。

为何会有这个传说呢？原来自从汉立国以来，斩蛇剑就被奉为传国神器，到西晋时，已历四百余年。司马迁讲述了其神异的来源：“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汉之前的帝王皆有悠久的贵族血统，而刘邦出身布衣，为了确立他及子孙们的统治合法性，这个神话被编造出来，让斩蛇剑成为“赤帝子”刘邦应“天命”而登帝位的重要信物。而且这类斩蛇神话恐怕还能追溯到一些更古老而遥远的版本，并非汉家首创。

汉宣帝时，在未央宫中建起四祠，供奉隋侯珠、剑宝、玉宝璧、周康宝鼎，其中的“剑宝”很可能与斩蛇剑有关。《西京杂记》则说，历代汉帝将高祖斩蛇剑、秦王子婴所奉白玉玺作为帝位传承的信物，还详细描述了这把斩蛇剑：“有七彩珠、九华玉以为饰，杂厕五色琉璃为剑匣。剑在室中，光景犹照于外，与挺剑不殊。十二年一加磨莹，刃上常若霜雪。开匣拔鞘，辄有风气，光彩射人。”

东汉时，斩蛇剑和隋侯珠、玉具一同成为昭示帝祚传承的“三种神器”，每当皇太子在先帝柩前举行即位仪式时，就会捧出它们。《后汉书》记载了这个场景：“三公奏《尚书·顾命》，太子即日即天子位于柩前，请太子即皇帝位，皇后为皇太后。奏可。群臣皆出，吉服入会如仪。太尉升自阼阶，当柩御坐北面稽首，读策毕，以传国玉玺绶东面跪授皇太子，即皇帝位。中黄门掌兵以玉具、随侯珠、斩蛇宝剑授太尉，告令群臣，群臣皆伏称万岁。”帝王出行时，也有专人携带玉玺、斩蛇剑相随。据说曹操生前虽未称帝，但已可设“天子旌旗”，那么他墓中的刀剑、珠、玉、镜一类，是否也会有什么象征意义呢？

献帝让位，剑归魏晋，直至在这场武库大火中消失。它那神异的消失场面，象征着汉祚的最终结束。然而斩蛇故事和它作为传承信物的属性，甚至它被使用的种种场面细节，都令人想到了东海彼岸延续至今的一个异国传统——“三种神器”及其传承、使用礼仪。

所谓“三种神器”，即草薙剑、八咫镜、八尺琼曲玉。在神代传说中，素戋呜尊斩断八岐大蛇，从蛇尾中得“天丛云剑”，后为历代王者传承。倭建命曾用此剑断草解围，故又称草薙剑。比照高祖斩蛇传说，二者颇见同构。后来它被奉祀于热田神宫，传承至今。八咫镜则作为“神体”象征着祖神“天照”，至今奉祀于伊势神宫。八尺琼曲玉之形如钩，藏于宫中。

作为身份象征，据说复制的草薙剑常在天皇身侧，出则随行。复制的八咫镜供奉于“宫中三殿”中的贤所，即祖神之庙。在近年的一系列让位、即位仪式中，我们能够看到这些“神器”出场的场面。比如告庙、谒祖、即位时，都有侍从携带“神器”。尤其是“剑玺等承继之仪”，仿佛令人见到了《后汉书》记载场景的再现。当然它们都置于匣中，不见真身。

两岸三物，唯一不同的是“隋侯珠”变成了“八咫镜”。但紫禁城太和殿藻井所悬大珠却名“轩辕镜”，宣化辽墓群则有一墓室顶部中央嵌一铜镜，可见珠、镜意义、用法互通。此外，传说隋侯珠也是大蛇衔来。

刀剑、铜镜、曲玉三类物件，都是列岛古坟时代贵族墓葬中的常见随葬品。同样造型的曲玉也常见于对岸的新罗、百济古墓，新罗还常作为冠饰使用。铜镜更是列岛大型古坟出土品之大宗，比如古坟时代初期的黑塚古坟，竟发现数十面之多。黑塚附近的箸墓是第一座大型“前方后圆坟”，传说墓主曾与附近三轮山神通婚。在三轮山下大神神社的祭祀仪式中，我们看到拜殿内也挂有一面铜镜。可以推测，古坟时代的王者，就以三物作为权力以至“神性”的象征了。

一个“巧合”是，古坟时代启幕，恰是东汉灭亡之时。据说东汉传国玉玺曾在灭亡前夜的变乱中流失，曹魏则曾送给卑弥呼铜镜百面。还有个传说是，汉灵帝三世孙率族人东渡，后来定居在奈良盆地南部，这也与威海刘公岛那刘氏皇族避难的传说形成有趣的对照。后来，飞鸟成为都城，拥有大陆文化和技艺的“东汉氏”或“倭汉氏”是辅佐王者的重要族群。飞鸟的一座古坟内发现有一幅精致的天象图，据研究可能是两汉魏晋之际在洛阳观测所得，有人还认为墓主可能是倭汉氏族人。种种迹象，隐约勾勒出一千七百余年前“三种神器”文化礼俗东渡的场景。至此，我们似乎看到了《晋书》中那冲天飞去的斩蛇剑后来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