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宏法:一个人的创世纪
高三时,喜欢画画的马宏法从老家山东跑到杭州参加高考,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座城市。这其中,有差异之趣,亦在同源之悟。最终,因了各类机缘,他远赴西安美院读书,原本只耽于画画的他又随缘被分到了雕塑系。这门难度大、综合技术要求高的门类很快吸引了他,从此便一心扎入,以此为寄。斗转星移,流年不掩才情。毕业后有过短暂迷茫,但他很快便回归杭城,潜心创作,《她系列》、《梦坠落》、《羽人》、《逗兽》系列作品陆续诞生,两年前,他在浙江美术馆举办个展,好评如潮。这几日,最新个展《一个石头》亮相禹廷艺术馆,朴素如矩阵般的场域里,精微与蕴藏和谐共存,单纯朴实却又恣意醇厚,隐而欲发的觅境十分吸引人。
一 个 石 头 马宏法作品展策展人:曹元琪主办:禹廷艺术馆这个世界很妙,缘分也颇有趣。不久前,他太太随马宏法回老家省亲,听到了诸多趣事,也明白了诸多的缘起。如他五六岁时,当地实行冥葬,纸扎人物都会配个泥塑的头,上面的造型以及手绘极其精致。待葬礼结束时,纸扎们都会被投入火中,火焰中显示着在他心里的模模糊糊的生死观,此时其他小孩都去抢灰烬中的小食,只有马宏法,首要却是抢那个栩栩如生的小小头颅。又比如,虽从小生活在黄河边,他却从未见过黄河。直到十几岁时,某次机缘下,他来到河边。彼时生态尚可,黄河雄浑磅礴,一下子被母亲河的气势震撼到的他居然难以自持表现他对自然的敬畏,只得默默的跪下磕头,似乎只有这种最质朴方式才能表达他对自然的敬畏,与天地的思考与情绪的反馈。他与自然的链接,总是那么直接与亲切。但最难得的,便是其艺术面貌的独特。这是多数艺术家终其一生想要却得不到的,在他身上,却似浑然天成。
马宏法出生于山东菏泽,此乃上古九泽之一,被视为“天下之中”,后求学西安、留居杭州,从北至南,延古绵今,源自祖辈的学养以及对玄学基因在他身上显性,加上个性敏感细腻但为人醇厚,故其作混元一体,隐而不发却气韵强盛。因着历史、时代、家族、地域等综合影响,这位80后艺术家偶然且必然地成为了“中国古典雕塑精神的一个探索者与实践者”(浙江雕塑院院长雕塑家林岗言)。在他层层递进的个人创世神话系统中,“兽”与“人”相叠而益,借汉魏雕像之神渡己魂,擅“藏”技与心,故可超越时间,令其与当下发生具体的连接关系,自省性灵。以下源自与马宏法的对话,从中或可得窥他的一二隐秘山湖。
Q:从画至塑,对您而言,是跨越还是同源?A:我觉得,冥冥之中自己和雕塑很有缘分,或者说,这辈子就跟泥巴脱不开,直到现在也离不开,它已经成为我日常生活习以为常的一部分。但其实,我是直到大三才开始接触雕塑的。我不喜欢中规中矩的表现手法,被媒介所限制表达,所以当某日自己可灵活地雕与塑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媒介。相较绘画,雕塑所需要的空间能力更高,对我来说也更有挑战,因此对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慢慢的就把重心放在研究雕塑了。可我还是爱画画,它是我从小的夙愿。只是现在,对我而言媒介本身已不是问题,会根据实际需要选择对应媒介。绘画其实也为我在颜色方面创建了崭新路径提供更多的可能。原来为呈现形体与空间,可能不太敢过多地表达色彩,这反而局限了我。研究绘画时完全放得开,偶然性非常多。我把它这种感觉用在雕塑上,这种可能性会使我更大胆。我的雕塑很多形体表面较浑厚整体,我不会在小细节的形体上做过多的变化,颜色一生动就有更丰富的可能性,我想要呈现作品的神秘性和空灵感会呈现更强烈的观感。而且我铸铜作品很多是在铜上热着色,我自己一点点烤颜色全手工制作,因此偶发性、层次感会以更丰富的呈现。这种错乱里找规律、矛盾中的变化就在立体的表面上再次去寻求绘画的可能性。如2020年我的全新作品,将中国传统道教中经典的《麻衣神相》内容与中古时期的陶俑残件、置于同一时间、空间和思想维度,并从“象”扬弃而达到“相”,表达人类从过去到现在、从当下预测未来的生命观和世界观。作品从三维本身也进入二维的逻辑,与雕塑相为互文,是一个新的尝试,同时也强调作品本身的场域能量。
Q:从泥到石,手塑的触感发生了哪些变化?幼小衔接加盟品牌www.yejyw.comA:我一开始就特别迷恋泥巴,喜欢接触,喜欢与它之间无穷的变化关系。我觉得每块泥巴都有生命,可以反复揉捏,情感注入的就更多。顺着手的变化和力度大小扭转,水分的多少和粘性的差异会诞生不同的韧性,感受力非常强。但后来,我觉得可能需要远离这种材料的熟悉感带给我的惯性,因为它会让我容易陷在一个固定状态里,所以便陆续开始尝试其他材料,如石膏、木头、石头等,它们也能根据材料的特性呈现出想不到的效果,反而能解决自己有时做东西太过细腻的问题。因此,材质对我而言,是分阶段的诉求和便于解决不同疑惑的桥梁。
Q:您如何理解形体与空间?A:有人理解空间可能是纵深大、扭转夸张之感。但我有时反而觉得纵深度更低或更浅,气量反会更饱满。我的很多作品,衣服、形体、肌肉等都不是很张扬,而是克制与收敛,是我一直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微妙地处理空间,如把衣褶做得很薄,在圆雕上用浮雕的形式处理,这与我希望呈现的作品面貌有很大关系。因为我最想表达的是神性气质和高贵感,如果外表空间过于丰富,就会“吃掉”内部,产生视觉冲突。但这种主观削减不等同简单,看似平淡实际整体状态饱满,给我带来的难度更大,比作细节要难度大的多。早期我也纠结过作品表面的肌理问题,后来发现各个文明早期好的雕塑作品虽然表面很光且极干净,但同样呈现出克制的观感与气质共存。因此,我觉得作品外表的粗糙或光滑是一个特别小的问题。到最后,技法一定不是问题,它永远都是中性。最终决定艺术水准的还是人的艺术观和视野。
Q:如何理解创作的偶发与恒久?当然,最后的选择有偶然性,因为中间有很多不可控因素,也有过后悔,但恰恰正因为这样,作品便如同每个“偶然”来到世间的人一样,各个阶段都没法复制。而且可能现在不太满意,过几年再看,反而会更好,因为时间会赋予它更多。而且它自己有可能也会生发出很多有意思的内容,要给它生长的空间。
Q:您理解的“古”是什么?那“今”呢?A:“古”可能是我很重要的艺术脉络。我通常是先梳理脉络,东西方古代雕塑的发展历程都有最原始的蒙昧状态和最有元气的表现形式,以及神性内涵,随后再慢慢世俗化、人性化。此变迁史早期一直在上演,但现在世界的交流似乎已无界限,加上科技的介入,部分神学哲学逻辑谶纬化,与现代科技割裂感增强,导致差异越来越大。实际上,不是研究传统就一定要远离当代。每个活在当下的人表达自己的生活,都属于当下的呈现形式。我们研究古代的这个状态,也是当代人溯源的一个群体意识的反映。“当代”不是时间概念,更不能有空间概念。诸多国家的早期文明大多相通,神权王权不分导致显示出的神性也好,会呈现元气淋漓的状态也好,很少有例外,内核一脉相承并没有界限,也可以说意识与思维没有界限。而且我觉得不能那么轻易地划分传统和当代,更不能以自我作为原点去划分,当下很快就会成为过去式,过去也曾经是当代,时间才是维度。只要活在当下,永远都是过去。所以我在骨子里就没有把当代和古代分开,当代有很多好的作品、好的表达形式、好的气质这种形而上的概念,但也有差强人意的内容。我只以自己觉得好的,符合我想要寻找的脉络,再把它们串起来繁衍至创作中。
Q:您是自己构筑了一个体系?A:我想自己培育一颗种子,把古代、当代、世界、他人的,都当成养料抚育。它有可能长得奇形怪状,也有可能长得挺美,但我觉得都不重要。自己能控制它的生长就很踏实,所以我在当代和传统方面没有那么大的负担,它们只是不同的表现手法。当然,当代知识体系很重要,逻辑思维构架、理性空间形体处理等都是创作的重要支撑,但最重要的内核还应是自己国家的文化意识流露。例如气韵这种形而上的词语,似乎虚无,但我们却能够从某个物体上去体会它的气息,但这个气息到底是什么?还是要有容器置纳,雕塑便成了重要的承载物。我创造的这套创作体系,也是自己编造的一个神话系统,也是个人意识与群体意识的一个反映。其实在我心里,也是拿作品来验证,做实验对象。某种程度上,这类宇宙观、世界观比微观科学世界更宏大、更完整。